魯提轄早拔步在當街上。
眾鄰舍并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向前來勸;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和那店小二也驚得呆了。
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倒在當街上。
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這鄭屠道:“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鄭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鄭關西!”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便似開了個油鋪∶咸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
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里只叫:“打得好!”
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
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縫裂,烏珠迸出,也似開了個彩帛鋪的:紅的,黑的,紫的,都綻將出來。
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
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只和俺硬到底,灑家便饒你了!你如今對俺討饒,灑家偏不饒你!”又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全堂水陸的道場:磐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
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面皮漸漸的變了。
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
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
”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尸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舍并鄭屠的火家,誰敢向前來攔他?
——摘自《水滸全傳》第 二 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
沒半碗飯時,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岡子來,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
那漢子口里唱著,走上岡子來松林里頭歇下擔桶,坐地乘涼。
眾軍看見了,便問那漢子道:“你桶里是什么東西?”那漢子應道:“是白酒。
”眾軍道:“挑往那里去?”那漢子道:“挑出村里賣。
”眾軍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五貫足錢。
”眾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吃?也解暑氣。
”正在那里湊錢,楊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么?”眾軍道:“買碗酒吃。
”楊志調過樸刀桿便打,罵道:“你們不得灑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吃,好大膽!”眾軍道:“沒事又來鳥亂!我們自湊錢買酒吃,干你甚事?也來打人!”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得甚么!到來只顧吃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麻翻了!”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你這客官好不曉事!早是我不賣與你吃,——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只見對面松林里那伙販棗子的客人提著樸刀走出來問道:“你們做甚么鬧?”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個酒過岡子村里賣,熱了在此歇涼。
他眾人要問我買些吃,我又不曾賣與他,這個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你道好笑么?說出這般話來!”那七個客人說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來。
原來是如此。
說一聲也不打緊。
我們正想酒來解渴,既是他疑心,且賣一桶與我們吃。
”那挑酒的道:“不賣!不賣!”這七個客人道:“你這鳥漢子也不曉事!我們須不曾說你。
你左右將到村里去賣,一般還你錢,便賣些與我們,打甚么要緊?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湯,便又救了我們熱渴。
”那挑酒的漢子便道:“賣一桶與你不爭,只是被他們說的不好——又沒碗瓢舀吃。
”那七人道:“你這漢子忒認真!便說了一聲,打甚么要緊?我們自有瓢在這里。
”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一個捧出一大捧棗子來。
七個人立在桶邊,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吃,把棗子過口。
無一時,一桶酒都吃盡了。
七個客人道:“正不曾問你多少價錢?”那漢道:“我一了不說價,五貫足錢一桶,十貫一擔。
”一個客人把錢還他,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瓢,拿上便吃。
那漢去奪時,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漢趕將去。
只見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里走將出來,手里拿一個瓢,便來桶里舀了一瓢。
那漢看見,搶來劈手奪住,望桶里一傾,便蓋了桶蓋,將瓢望地下一丟,口里說道:“你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頭識臉的,也這般羅噪!”
那對過眾軍漢見了,心內癢起來,都待要吃。
數中一個看著老都管道:“老爺爺,與我們說一聲!那賣棗子的客人買他一桶吃了,我們胡亂也買他這桶吃,潤一潤喉也好,其實熱渴了,沒奈何;這里岡子上又沒討水吃處。
老爺方便!”
老都管見眾軍所說,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來對楊志說:“那販棗子客人已買了他一桶吃,只有這一桶,胡亂教他們買吃些避暑氣。
岡子上端的沒處討水吃。
”楊志尋思道:“俺在遠遠處望這廝們都買他的酒吃了;那桶里當面也見吃了半瓢,想是好的。
打了他們半日,胡亂容他買碗吃罷。
”楊志道:“既然老都管說了,教這廝們買吃了,便起身。
”眾軍健聽這話,湊了五貫足錢,來買酒吃。
那賣酒的漢子道:“不賣了!不賣了!這酒里有******在里頭!”眾軍陪著笑,說道:“大哥,直得便還言語?”那漢道:“不賣了!休纏!”這販棗子的客人勸道:“你這個鳥漢子!他也說得差了,你也忒認真,連累我們也吃你說了幾聲。
須不關他眾人之事,胡亂賣與他眾人吃些。
”那漢道:“沒事討別人疑心做甚么?”這販棗子客人把那賣酒的漢子推開一邊,只顧將這桶酒提與眾軍去吃。
那軍漢開了桶蓋,無甚舀吃,陪個小心,問客人借這椰瓢用一用。
眾客人道:“就送這幾個棗子與你們過酒。
”眾軍謝道:“甚么道理!”客人道:“休要相謝。
都一般客人。
何爭在這百十個棗子上?”眾軍謝了。
先兜兩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楊提轄吃一瓢。
楊志那里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
兩個虞候各吃一瓢。
眾軍漢一發上。
那桶酒登時吃盡了。
楊志見眾人吃了無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氣甚么熱,二乃口渴難煞,拿起來,只吃了一半,棗子分幾個吃了。
那賣酒的漢子說道:“這桶酒被那客人饒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饒了你眾人半貫錢罷。
”眾軍漢湊出錢來還他。
那漢子收了錢,挑了空桶,依然唱著山歌,自下岡子去了。
那七個販棗子的客人立在松樹傍邊,指著這一十五人,說道:“倒也!倒也!”只見這十五個人,頭重腳輕,一個個面面廝覷,都軟倒了。
那七個客人從松樹林里推出這七輛江州車兒,把車子上棗子都丟在地上,將這十一擔金珠寶貝都裝在車子內,遮蓋好了,叫聲“聒噪”,一直望黃泥岡下推去了。
楊志口里只是叫苦,軟了身體,掙扎不起,十五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七個人把這金寶裝了去,只是起不來,掙不動,說不得。
我且問你∶這七人端的是誰?不是別人,原來正是晁蓋,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這七個。
卻才那個挑酒的漢子便是白日鼠白勝。
卻怎地用藥?原來挑上岡子時,兩桶都是好酒,七個人先吃了一桶,劉唐揭起桶蓋,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們看著,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次后吳用去松林里取出藥來,抖在瓢里,只做走來饒他酒吃,把瓢去兜時,藥已攪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勝劈手奪來傾在桶里:這個便是計策。
那計較都是吳用主張。
這個喚做“智取生辰綱。”
原來楊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將起來,兀自捉腳不住;看那十四個人時,口角流涎,都動不得。
楊志憤悶道:“不爭你把了生辰綱去,教俺如何回去見梁中書,這紙領狀須繳不得。
”——就扯破。
——“如今閃得俺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待走那里去。
——摘自《水滸全傳》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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