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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而第一
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開篇講學。
即便《論語》一書并無體系可言，這第一章總也有講究的，理應由大體可以提挈綱領的話語來擔當。
學在孔子的思想中是奠定一切德行的基礎，他自己便是“十有五而志于學”。
但學的目的不在其本身，而在用，在于實踐。
這就涉及“時習之”的“習”怎樣理解的問題。
對此歷來有兩種較為普遍的說法，一是復習，一是實踐。
孔門之學首重德行，時時實踐之，自是應有之義。
然而道德知識是否需要時時復習？我想也是需要的。
對比西方思想范式開創者蘇格拉底，我們發現其“德性即知識”的觀點正是強調知識的重要性，在他看來一個人之所以做出不道德的事，僅僅因為他不具備道德知識，而一旦他獲得了道德知識，就再也不會不道德了。
蘇格拉底的觀點當然未必正確，我們知道現實中存在明知故犯的人，但蘇格拉底至少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告訴人們道德知識的重要性，很多人確是由于無知或者認知不夠牢固而走入歧途。
在知識與實踐這兩個層面上，反復錘煉鍛造，自然所學日深，德行無虧，光風霽月，心中坦蕩，這不是很愉快的事情嗎？
現代人享受“有朋自遠方來”的喜悅恐怕不少，每當故人相逢，都有孔子的這份“樂”。
但現代人的樂，比孔子那時的樂，要打上一個不小的折扣。
原因很簡單，現代交通發達，即便相隔千里，也可瞬息即至。
春秋時期若然兩人相隔千里，那當真是千山萬水，要見一面必然窮途跋涉，風塵仆仆。
那種度盡關山而來的朋友相聚，才是莫大的人生樂事。
兩人暌別經年，鬢間或已各添風霜，今日相逢，抵足剪燭，共敘契闊，定要相顧喟然。
這等人生樂事，以我的閱歷還不足親身體悟，但打過現代折扣的別后相逢還是有的，以此揣度有朋遠來的喜悅，不禁神往。
這便是我對有朋遠來句的理解。
傳統解讀強調這遠來的朋友是與孔子志同道合的人，或者慕名而來求學的弟子。
我以為若做訓詁探尋，傳統解釋當然更為合理，但孔子本重人情，今人將此句解讀為朋友重聚時發乎真情的喜悅，也未為不可。
據李澤厚《論語今讀》（以下簡稱《今讀》），本章開宗明義的三句，第一句講人之本體，第二句講此本體乃群居而非獨存，第三句則是講雖群居而不失個體尊嚴價值。
由此看來，“人不知而不慍”，即是說別人不了解我，我并不因此而煩惱怨恨，這是君子應有的修養。
那么，別人不了解我什么呢？孔子口中的君子最難為普通人所了解的，當是他的道德。
《憲問第十四》當中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即是說，古時的學者志在提升自己，今天的學者志在炫耀于人。
孔子批評時人的沽名釣譽之學，主張的是“為己之學”，因而并不在意別人是否了解自己的道德文章。
倘若是“為人之學”，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學問有多高妙，自然汲汲于出風頭，否則便怫然不豫。
然而要做到身外名譽不縈于懷，何其不易？自古圣賢皆寂寞，孔子本人，以及后世許多淡泊名利的賢者，雖難免幾分寂寞，畢竟還是名留千古的。
但歷朝歷代那些真正的隱士呢？后人絲毫不知有其人，連他們的只言片語也未曾見到，當真是一無所知。
人生到此境界，也便不必說什么了。
二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
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本章講孝悌。
孔子思想并無嚴密論證，這里僅僅由小及大推斷，認為具備孝悌根本的人，便不會犯上，不會犯上的人，更不會作亂。
這種推論與其“推愛”思想類似。
我既在家里孝順父母敬愛兄長，推父母兄長于上級領導，便同樣不會冒犯對方。
連上級領導都不去冒犯，那就更加不會叛邦亂國了。
由此可見，人之根本最為重要，君子只要從根本出發，不愁不成就仁道。
儒家歷來注重家庭教養，從最細微的灑掃應對開始規訓，首重立德。
幾千年來，人們從父母之愛中學到尊敬長上，從兄弟之情中學到親愛朋友。
由此擴展開來的一整套倫理規范，成為維系中國社會秩序的中流砥柱。
但社會變遷，傳統家庭結構在當代發生了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是由以往的子女成群減少為“一家一個蛋”，即獨生子女。
尤其是近一二十年，獨生子女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受到社會普遍關注。
輿論反映獨生子女自私、冷漠。
實際情形是否如此我沒有做調查，只想從孔子的“推愛”角度做一個分析。
若說獨生子女的確自私冷漠，那么其一，由于自小沒有兄弟姐妹一同長大，不懂得相互之間照拂、愛護，因而不能將兄弟之愛推及朋友同學；其二，由于父母親大多對唯一的孩子溺愛，使其過于放任，親子之愛極不平衡，使他在敬愛長輩上也難以推愛。
果真如此，則孝悌皆不足，若說自私冷漠，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然而有相反的觀點。
其一，愛是發自本心的，如若從小沒有兄弟姐妹可愛，便自然而然將這種兄弟之愛泛化到朋友同學之中，因而獨生子女并不自私冷漠；其二，真正溺愛的父母親未必很多，就算溺愛，也不至于違背父子倫常，因而尊長之愛并不缺乏。
依我所見，身邊獨生子女并不冷漠自私，因而我更認同后一種觀點。
無論如何，孝悌作為倫理根本，至關重要。
但也并不是說有了孝悌就一定能成就道德，人的成長過程中存在很多變數。
錢穆《論語新解》（以下簡稱《新解》）說：“本立而道生，雖若自然當有之事，亦貴于人之能誘發而促進之，又貴于人之能護養而成全之。
凡此皆賴于學，非謂有此心即可備此道。
”總而言之，從根本出發，由根本入手，步步伸發，處處留心，才能立德，進而立功，再進而立言。
三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
主忠信。
無友不如己者。
過，則勿憚改。”
這里我想說的是關于“無友不如己者”的理解。
中國傳統總是有很多“諱”，為圣人諱即是其中常見的一種。
為什么要為圣人諱？大概是因為要為世人塑造完人的形象，就好像圣人從來沒有犯過錯誤。
一次論壇上一位師弟運用三段論，來反駁“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這句話，他說凡是人都會犯錯，圣人不犯錯，那么圣人就不是人。
這當然不必較真，卻也不無道理，人都是會犯錯誤的，這才是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被塑造出來的偶像。
說這么多只是想表達，我認為“無友不如己者”這句話實在難以做出好的解釋。
“無友不如己者”，大意是不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
人同此心，我不愿和不如自己的人交友，比我優秀的人也不愿和不如他的人即我交友，那么我的交友范圍就極為狹隘甚至根本交不到朋友，這顯然是個悖論。
前人的主要做法，是將其理解為勸勉之辭，即要看到朋友的長處，見賢思齊。
但是他們的翻譯，如錢穆譯為“莫和不如己的人交友”，李澤厚譯為“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都明明白白表示出令人難以接受的意思。
我以為，這句話原本語意簡明，理解為勸勉之辭難免穿鑿附會。
但若說孔子當真說出這種不能自圓其說的話，我也實在不相信。
另有一說，由于《論語》一書在流傳過程中多有變遷，所以并不排除期間書簡更替有所錯訛的可能。
這類考證只好期待更多地下發掘了。
四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
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
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這一章我尤其喜歡，早在中學時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我很喜歡的句子，這容后再說。
貧窮卻不諂媚逢迎，富貴仍然不驕傲矜夸，這已經是難得的氣節、修養了，孟子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也不過如此而已。
可孔子只是勉強認可，卻不滿意。
他的境界，是即使貧窮，依然快樂，即使富貴，同樣愛好禮節。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出于持節自守，并不能忘懷貧富。
試以名利類比：不為名利所困擾者大體可分為三種類型，其一淡泊名利，其二視名利為虛無，其三本不存名利之念。
淡泊名利者雖然淡泊，名利心猶存，只是其念淡泊而已，未能超脫；境界更深一層的，就是視名利為虛無，但畢竟眼中仍有名利一物；最為難得的境界，就是心中空空蕩蕩，本不存名之一念。
子貢的境界類似于第一層。
依李澤厚《今讀》，“貧而樂”并非以貧為樂，而是雖貧仍樂，那就差近第三層心中不存貧富一念的境界了。
子貢悟性很好，立即聯想到《詩經》上的句子，并且類比恰當，受到夫子的贊譽。
在孔門弟子中，能夠得到孔子“與言詩”的，恐怕并不很多，《論語》后文只有一處提到夫子稱子夏“可以言詩”，而子貢和子夏都屬孔門十哲之列。
這體現的是《詩經》在孔門之學中的重要性，這里暫且不說，留待后面孔子更加直接地評論《詩經》時再論。
接下來就是我所鐘愛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句了。
這句出自《詩經·衛風·淇奧》，原句是：“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對這句話本身，又是一個解釋的問題。
傳統解釋傾向于將這位“君子”看成身具大才的士大夫，但我們知道《詩經》本是詩歌總集，《國風》部分更是自民間采集而來的民歌，因此我更愿意相信這首詩寫的是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的傾心愛慕。
古人云治骨曰切，治象曰磋，治玉曰琢，治石曰磨。
據錢穆《新解》，對于骨角象牙，切了還要磋，以使更為平滑；對于玉石，琢了還要磨，以使更加細膩，亦即精益求精。
學問無止境，有如骨牙玉石，切了還要磋，琢了還要磨，一心尋之，反復求之。
如是者，日日新，又日新，漸臻儒家所謂“內圣外王”的至高境界。
然而這一境界未必便是終結，孔子“從心所欲不逾矩”僅是七十之境而已，倘若他更享遐齡，必將更有新境界出現，那會是怎樣一番天地？
論語中有不少孔子弟子的話也不錯。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仁以
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這句話好像中學也學過，弘是寬廣的意思，
毅是堅韌的意思。
無論我們是不是值得把“仁”作為自己的重任，我們也確實應當謹記“
士不可以不弘毅”。
當今的大學現狀，已經不由我們去弘毅不弘毅了，抗戰時期的西南聯
大，其時的治學態度和遠大的抱負，都很值得我們現在去反思。
就算風氣不再，我們也可
以選擇我們的生活方式，無論是否應當為什么大道而“死而后已”，更寬廣，更堅韌，也
是我們必備的品質。
大凡說到音樂的，也都很有意蘊。
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
”這是一個流
程。
先要興，因為詩朗朗上口，反復吟誦，而且從小就開始學習，所以能引發人的興趣，
常常會因詩而興。
立于禮，要靠禮來增加自己的知識才干和社會貢獻。
成于樂，這句因為
音樂，就更有趣了。
孔子一向尊禮，原來禮也不是根本，最終是要成于樂。
為什么要成于
樂呢？真不敢想象孔子居然對音樂有這么崇高的敬意。
人在音樂中可以不斷完善自己的修
養和品行，融于音樂中的享受是精神的收獲，是更完美的升華。
即便如此，要想解釋通孔
子心目中的音樂，看來是有點困難了。
下面這句恐怕要引起爭論了。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一般的解釋是，
可以讓人民跟著我們的道路走，而不能讓他們知道為什么。
這句話放在今天是大大要受人
批判的，百年之前康有為就要改它了。
然而你也可以說，孔子的意思是他的“道”是人們
一看就能夠心甘情愿追隨的，都不必探求原因。
如果說這樣比較牽強的話，我倒認為孔子
這句話于今天也大可考量。
美國大多數人是不同意救市的，那難道就不救了么？看來美國
高層也要讓民“由”而不讓民“知”了。
在中國，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關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話，我一直也很喜歡，但說不出什么原因。
這句話
的意思，現在看來倒也不那么正確。
真的要不在這個位置上就不想這個位置上的事情么？
難道孔子是因為什么事情而灰心了么？并沒有什么太多的考證。
但是我卻寧愿相信，孔子
這樣說，其意更是在強調，“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啊。
學習到底是一件樂事，還是一件苦差事？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意思是說
學習想追東西一樣，總怕追不上，又怕丟了它。
我覺得對于現在的很多人來說，我們這一
代，我們上一代，還有我們下一代，大多數人還是不能從學習當中找到樂趣的。
真正能夠
體會的學習之樂的，恐怕都該暗自慶幸了。
按照孔子的說法，學習是一件多么有趣且珍貴
的事情啊。
現實就是，填鴨注入，是不會有樂趣的。
樂趣，只在自己的渴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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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 每章的啊親 而且只要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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