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駱駝與洋車的關系,他的精神壯了起來,身上好似一向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假若他想到拿這三匹駱駝能買到一百畝地,或是可以換幾顆珍珠,他也不會這樣高興。
他極快的立起來,扯起駱駝就走。
他不曉得現在駱駝有什么行市,只聽說過在老年間,沒有火車的時候,一條駱駝要值一個大寶①,因為駱駝力氣大,而吃得比騾馬還省。
他不希望得三個大寶,只盼望換個百兒八十的,恰好夠買一輛車的。
越走天越亮了;不錯,亮處是在前面,他確是朝東走呢。
即使他走錯了路,方向可是不差;山在西,城在東,他曉得這個。
四外由一致的漆黑,漸漸能分出深淺,雖然還辨不出顏色,可是田畝遠樹已都在普遍的灰暗中有了形狀。
星星漸稀,天上罩著一層似云又似霧的灰氣,暗淡,可是比以前高起許多去。
祥子仿佛敢抬起頭來了。
他也開始聞見路旁的草味,也聽見幾聲鳥鳴;因為看見了渺茫的物形,他的耳目口鼻好似都恢復了應有的作用。
他也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一切,雖然是那么破爛狼狽,可是能以相信自己確是還活著呢;好象噩夢初醒時那樣覺得生命是何等的可愛。
看完了他自己,他回頭看了看駱駝——和他一樣的難看,也一樣的可愛。
正是牲口脫毛的時候,駱駝身上已經都露出那灰紅的皮,只有東一縷西一塊的掛著些零散的,沒力量的,隨時可以脫掉的長毛,象些獸中的龐大的乞丐。
頂可憐的是那長而無毛的脖子,那么長,那么禿,彎彎的,愚笨的,伸出老遠,象條失意的瘦龍。
可是祥子不憎嫌它們,不管它們是怎樣的不體面,到底是些活東西。
他承認自己是世上最有運氣的人,上天送給他三條足以換一輛洋車的活寶貝;這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事。
他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灰天上透出些紅色,地與遠樹顯著更黑了;紅色漸漸的與灰色融調起來,有的地方成為灰紫的,有的地方特別的紅,而大部分的天色是葡萄灰的。
又待了一會兒,紅中透出明亮的金黃來,各種顏色都露出些光;忽然,一切東西都非常的清楚了。
跟著,東方的早霞變成一片深紅,頭上的天顯出藍色。
紅霞碎開,金光一道一道的射出,橫的是霞,直的是光,在天的東南角織成一部極偉大光華的蛛網:綠的田,樹,野草,都由暗綠變為發光的翡翠。
老松的干上染上了金紅,飛鳥的翅兒閃起金光,一切的東西都帶出笑意。
祥子對著那片紅光要大喊幾聲,自從一被大兵拉去,他似乎沒看見過太陽,心中老在咒罵,頭老低著,忘了還有日月,忘了老天。
現在,他自由的走著路,越走越光明,太陽給草葉的露珠一點兒金光,也照亮了祥子的眉發,照暖了他的心。
他忘了一切困苦,一切危險,一切疼痛;不管身上是怎樣襤褸污濁,太陽的光明與熱力并沒將他除外,他是生活在一個有光有熱力的宇宙里;他高興,他想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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