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在我試問他的時候,好像特別的洼了。
從那最洼的地方發出一點黑晦,慢慢地布滿了全臉,像片霧影。
他的眼,本來就低深不易看到,此時便更往深處去了,仿佛要完全藏起來。
他那些彼此永遠擠著的牙輕輕咬那么幾下,耳根有點動,似乎是把心中的事嚴嚴地關住,惟恐走了一點風。
然后,他的眼忽然發出些光,臉上那層黑影漸漸地卷起,都卷入頭發里去。
“真哪!”他不定說什么呢,與我所問的沒有萬分之一的關系。
他勝利了,過了半天還用眼角撩我幾下。
(老舍《犧牲》)
◎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
(魯迅《故鄉》)
◎唐小姐嫵媚端正的圓臉,有兩個淺酒渦。
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脂和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見了忘掉口渴而又覺嘴饞,仿佛是好水果。
她眼睛并不頂大,可是靈活溫柔,反襯得許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講的大話,大而無當。
(錢鐘書《圍城》)
.圣地亞哥瘦削憔悴,后頸滿是皺紋,臉上長著疙瘩,但他的雙眼像海水一樣湛藍,毫無沮喪之色。
但是這些傷疤中沒有一塊是新的。
它們象無魚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蝕的地方一般古老。
他身上的一切都顯得古老,除了那雙眼睛,它們象海水一般藍,是愉快而不肯認輸的。
這兩個肩膀挺怪,人非常老邁了,肩膀卻依然很強健,脖子也依然很壯實,而且當老人睡著了,腦袋向前耷拉著的時候,皺紋也不大明顯了。
(老人與海)
祥子沒言語,也沒生氣。
他好像是死了心,什么也不想,給它個混一天是一天。
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活兒就作,手腳不閑著,幾轉就是一天,自己頂好學拉磨的驢,一問三不知,只會拉著磨走。
他可也覺出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很高興。
雖然不肯思索,不肯說話,不肯發脾氣,但是心中老堵著一塊什么,在工作的時候暫時忘掉,只要有會兒閑工夫,他就覺出來這塊東西──綿軟,可是老那么大;沒有什么一定的味道,可是噎得慌,像塊海綿似的。
心中堵著這塊東西,他強打精神去作事,為的是把自己累得動也不能動,好去悶睡。
把夜里的事交給夢,白天的事交給手腳,他仿佛是個能干活的死人。
他掃雪,他買東西,他去定煤氣燈,他刷車,他搬桌椅,他吃劉四爺的犒勞飯,他睡覺,他什么也不知道,口里沒話,心里沒思想,只隱隱的覺到那塊海綿似的東西!
老舍:《駱駝祥子》
子君不在我這破屋里時,我什么也看不見。
在百無聊賴中,隨手抓過一本書來,科學也好,文學也好,橫豎什么都一樣;看下去,看下去,忽而自己覺得,已經翻了十多頁了,但是毫不記得書上所說的事。
只是耳朵卻分外地靈,仿佛聽到大門外一切往來的履聲,從中便有子君的,而且橐橐地逐漸臨近,──但是,往往又逐漸渺茫,終于消失在別的步聲的雜沓中了。
我憎惡那不像子君鞋聲的穿布底鞋的長班的兒子,我憎惡那太像子君鞋聲的常常穿著新皮鞋的鄰院的搽雪花膏的小東西!
莫非她翻了車么?莫非她被電車撞傷了么?……
我便要取了帽子去看她,然而她的胞叔就曾經當面罵過我。
驀然,她的鞋聲近來了,一步響于一步,迎出去時,卻已經走過紫藤棚下,臉上帶著微笑的酒窩。
她在她叔子的家里大約并未受氣;我的心寧貼了,……
魯迅:《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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