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信交給母親的時候,感覺到紙上寫的必是一件不同凡響的大事。
母親看完了信很久很久之后,都望著窗外發呆。
她臉上的那種神情十分遙遠,好像不是平日那個洗衣、煮飯的媽媽了。
其中一張小照,三個女子坐在高高的水塔上,母親的裙子被風卷起了一角,頭發也往同一個方向飄揚著。
看著那張泛黃的照片,又看見地上爬著在啃小鞋子的弟弟,我的心里升起一陣混亂和不明白,就跑掉了。
母親穿著一件旗袍,暗紫色的,鞋是白高跟鞋——前面開著一個露趾的小洞。
一絲陌生的香味,由她身上傳來,我猜那是居家時絕對不可以去碰的深藍色小瓶子——說是“夜巴黎”香水的那種東西使她有味道起來的。
雨,越下越大,老周渾身是水,彎著身體半蹲式的用力踩車,母親不時將雨篷拉開,向老周說對不起,又急著一下看表,一下又看表。
姐姐很專心的護湯,當她看見大鍋內的湯浸到外面包札的白布上來時,就要哭了一般,說媽媽唯一的好旗袍快要弄臟了。
“走啦!開走啦!”我喊著。
母親嘩一下子將全部擋雨的油布都拉掉了,雙眼直直的看住那輛車子——那輛慢慢往前開去的車。
“老周——去追——。
”我用手去打老周的背,那個好車夫狂沖起來。
雨水,不講一點情面的往我們身上傾倒下來,母親的半身沒有坐在車墊上,好似要跑似的往前傾,雙手牢牢的還捧住那鍋湯。
那輛汽車又遠了一點,這時候,突然聽見母親狂喊起來,在風雨里發瘋也似的放聲狂叫“——魏東玉——嚴明霞、胡慧杰呀——等等我——是進蘭——繆進蘭呀——等等呀——等等呀——。
”雨那么重的罩住了天地,母親的喊叫之外,老周和姐姐也加入了狂喊。
他們一直叫、一直追,盯住前面那輛漸行漸遠的車子不肯舍棄。
我不會放聲,緊緊拉住已經落到膝蓋下面去的那塊油布。
雨里面,母親不停的狂喊使我害怕得快要哭了出來。
呀——媽媽瘋了。
車子終于轉一個彎,失去了蹤跡。
臺北市在當年的一個星期天,那樣的模糊和空虛。
許多年過去了,上星期吧,我跟母親坐在黃昏里,問她記不記得那場同學會,她說沒有印象。
我想再跟她講,跟她講講那第一件新衣,講當年她那年輕的容顏,講日本房子窗外的紫薇花、眼神、小弟、還有同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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