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場》是蕭紅早期創作的一個巔峰。
這部作品奠定了蕭紅作為抗日作家的地位,使她成為三十年代最引人注目的作家之一。
特別是魯迅為之作序,胡風為其寫后記,都使《生死場》成為一個時代民族精神的經典文本。
《生死場》是蕭紅一部傳世的經典名篇,寫于1934年9月。
是魯迅所編“奴隸叢書”之一。
它對人性、人的生存這一古老的問題進行了透徹而深邃的詮釋。
這種對人生的生存死亡的思索,超出了同時代的絕大部分作家。
不過,它在藝術表現上也存在著不足之處,有人稱之為文本的斷裂。
換言之,小說的后半部,是由人的生存死亡問題而轉向了革命前途問題。
魯迅在為《生死場》作的序中,稱它是“北方人民的對于生的堅強,對于死的掙扎”的一幅“力透紙背”的圖畫。
《生死場》描寫了“九·一八”事變前后,哈爾濱近郊的一個偏僻村莊發生的恩恩怨怨以及村民抗日的故事,字里行間描摹著中國人于生的堅強與死的掙扎。
為《生死場》創作的封面,蕭紅設計了半黑與半紅的圖案。
在經典的男性批評家看來,觸目的紅色是人民的鮮血。
而在女性批評家看來,那是女人生產時流的血。
在解讀《生死場》的近七十年歷史中,民族大義的話語占到了長期的主導。
東北的淪陷使得幾乎所有的閱讀者都認為這是一個典型的抗日題材作品。
但是,這樣的角度卻無法解釋年輕的蕭紅為什么如此迷戀描述女性的生育、死亡以及病痛。
當然,激進的女性主義為這一文本的解讀提供了一個角度。
但是,這亦并不能解釋抗日題材在這里的比重。
而話劇《生死場》的解讀在某種程度上提供了另一種解讀的版本:即民族國家的話語與女性身體的交結。
即在民族國家話語的掩藏之下,關心的是女性身體本身。
對身體闡釋由成業與金枝之間的私會開始。
在不名譽的男女關系中,女性的身體開始變化,同時連帶著羞恥、辱罵、焦慮以及恐懼。
她的相好成業,在得知她有了身孕時是詛咒的――你的肚子真不好使,真不爭氣!她的父母因此而感到的是羞辱,村民們則是恥笑。
在逃離的過程中,因為她的想念母親,成業憤怒地撕咬的亦是她的身體。
最終,當她在極度痛苦與屈辱中生下女嬰時,她的父親剝奪了這小生命的生存權。
女性的身體在這里是被使用,被咒罵,被毀壞,以及被扼殺。
原本屬于人與人之間最歡愉的關系――男女關系因這女性身體的變化及詛咒被籠罩上了巨大的陰影,而這一切的最直接的承受者,則是身體的主人――金枝。
趙三,戲中重要的男性角色,揚言要殺掉二爺(壓迫者)、被公認為村里最膽大,最是“男人”的男人,其尊嚴與膽氣的獲得是經由那床上的女性的身體。
在他與王婆關于男人的對話中,既是性行為中丈夫與妻子的對話,亦是習慣觀念中的強勢男性與弱勢女性的一個對白。
田沁鑫顯然別有深意。
王婆對趙三的多次肯定成就了他的狂妄與野心,一個原來怯懦的男人在性中――在對女性的征服中獲得了力量。
因而一個經典的頗有意味的場景如雕塑般定格:瘦弱的王婆(女性)背起了強勢的趙三(男性)。
女人的聲音也是那么明亮而充滿期待:“她爹,你高高地!你高高地!”性別意味強烈的讓人無法忘懷。
而這之后,趙三面對更為強勢的“二爺”時那種懦弱、善變、奴性也與此場景構成了鮮明的對比。
監牢里的趙三對二爺感恩戴德,而充滿反抗意識的王婆則在痛苦、失望之中喝酒并吞下毒藥。
一高一矮,一明一暗的換位后彰顯的是劇作的潛在用意――男人趙三的怯懦、茍且與女人王婆的堅韌與清醒。
于女性身體的關注之上,死亡是劇作的一個關鍵詞。
每一次燈籠的點起就會喻示著有人死去。
但死亡越來越變得有重量,當一片燈籠同時點起時,死亡開始變得悲壯。
(在這死亡的人群中,女人占到了大多數)。
男性趙三、成業以至二里半的覺醒與怒吼,是在金枝被殺害的那一刻。
她是他們的女兒、相好,她的身體是他們的。
但這身體要被外力所毀壞了。
這外力如此蠻不講理,于是,他們不得不起來。
換言之,他們――這些村民們的起來,不是因為要亡國、亡村,而在于他們連活下去的最起碼的條件都被剝奪了――他們女人與女兒被搶了。
亡國奴的吼聲更意識形態了些,或者是知識分子的一廂情愿。
真正能讓象螞蟻一樣生活的人們站起來、重新要求獲得男性尊嚴的理由,是因為這女性身體的被殺害以及他們自我身體的死亡將至。
年輕而美麗的女性身體再一次成為符號。
她剛烈,沒有受到外族男人凌辱,以及最后死在日本人(侵略者)的槍下的結局。
在此基礎上,劇中人喊出了死也要有死的法子,要看是怎么死的話。
女人的死在這里被賦予神圣的意義:不當亡國奴。
女性身體在此刻,亦即在民族大義之下獲得了完滿。
這樣的結局,是一個討好大眾的結局。
大眾樂見這樣的結局并為此付出眼淚,因為這樣的處理顯然是他們所能接受的層面。
但是,在小說中,蕭紅的金枝是活著。
日本鬼子來之前,她為自己日益膨脹的身體與男人無休止的欲望困擾,而日本鬼子來之后,她的處境依然未變,依然要面對需要逃離男性欲望、騷擾以及侵害。
無論是日本鬼子,還是成業,在民族國家之外,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男人。
蕭紅從女性身體的角度表達了對生死、對男性以及民族國家的理解,同時也表達了對民眾真正覺醒的質疑。
在民族國家的話語中,田沁鑫在最后一刻讓金枝――那年輕的、痛苦的、焦慮的、不安的身體在敵人的刺刀下倒下,高昂且悲壯的情緒使整部話劇獲得完滿――臺下唏噓、掌聲四起。
煽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響應。
劇中各種人物的復雜性在結局處戛然而止。
這只屬于公眾意義的理解。
換言之是對公眾理解的一種妥協,為民族情緒提供了一個宣泄。
雖然戲劇不同于小說,但我依然對這樣的處理方式表示不解。
雖然在劇作中田一直表達自己的質疑,但最后她又濃墨眾彩地把這種質疑自我消解,說實話,這樣的消解,與蕭紅原作的本義有著不小的距離。
還好,田沁鑫又有意識地讓劇作充滿多個聲音。
在金枝死之前,她又言說了另一個女人――二里半老婆的死亡。
這個被認為缺心眼,受到眾人嘲笑的女人,臨死前指著兩個日本兵對二里半說他們兩個操我一個,之后便屈辱得倒下。
但意料之外的是,她死亡的身體因為失貞又挨了二里半――她活著的丈夫的一記耳光。
不被認為是男人的男人二里半,在倒下的這個女性身體前面獲得了一種權力,耳光使他更象個男人。
而倒下的女性身體,其屈辱則是雙重的:被兩個男人凌辱(個人的),被兩個日本男人凌辱(民族的)。
同樣死在日本人的刀下,一個因為身體純潔受到褒揚,一個因為被凌辱而受村民詛咒。
――并不是所有女性身體的被殺害都能象金枝一樣完成民族話語的解釋。
二里半老婆之死其實是田沁鑫對這所謂民族尊嚴與男性尊嚴的的別一種注解。
甚至不由不想到這里的處理是對蕭紅的一次遙遙響應:女性身體――生死場。
“它”存在、孕育、死亡,不進入國家話語,也具有意義。
看話劇的感受是復雜的。
一方面驚訝于文字在這舞臺上的復現。
而另一方面是感染力――這是電影院、碟片所無法給予的。
在最后的十幾分鐘里,愈到后來愈會落淚。
在不當亡國奴的雄性吼聲中無法不感動。
但是,必須坦言,真正讓我動容的是王婆死而復生后對著受人詬病的女兒金枝說:“你生下孩子,我來養。
”而當趙三把襁褓的之中的女嬰摔死時,讓我淚水奪眶而出的不只是那被摔下的嬰兒,還有那舞臺正中的金枝。
剛剛生產后的金枝柔腸寸斷地親眼看著她自己的父親――趙三把孩子摔死。
而她在生產中被捂住了嘴,失聲失語而陷入死寂的場景更是觸目驚心。
這樣的震動,猶如柔軟而又堅韌的力量,疼痛地直擊你內心深處。
個人的的意見,望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