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又道:“乃時也,運也,命也。
知生知死,知因知道。
若要問前程,先請銀一兩。
”說罷,又搖鈴■。
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了笑。
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自歌自笑去了。
復又回來,小兒們哄動。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得街上喧哄。
喚當直的問道:“如何街熱鬧?”當直的報覆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
”盧俊義道:“即出大言,必有廣學。
當直的,與我請他來。
”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自然生出機會來。
當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
”吳用道:“是何人請我?”當直的道:“盧員外相請。
”吳用便喚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
教李逵只在鵝頂椅上坐定等候。
吳用轉過前來,見盧員外時,那人生的如何?有滿庭芳詞為證:古
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
威風凜,儀表似天神。
義膽忠肝貫日,吐虹■志氣凌云。
馳聲譽北京城內,元是富豪門。
殺場臨敵處,沖開萬馬,掃退千軍。
殫赤心報國,建立功勛。
慷慨名揚宇宙,論英雄播滿乾坤。
盧員外雙名俊義,灑北玉麒麟。
古
這篇詞單道盧俊義豪杰處。
吳用向前施禮。
盧俊義欠身答禮,問道:“先生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自號談天口,祖貫山東人氏。
能算皇極先天數,知人生死貴賤。
卦金白銀一兩,方才算命。
”盧俊義請入后堂小合兒里,分賓坐定。
茶湯已罷,叫當直的取過白銀一兩,放于卓上,權為壓命之資。
“煩先生看賤造則個。
”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
”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
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則個。
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日丁卯時。
”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排在卓上,算了一回。
拿起算子,卓上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兇吉?”吳用道:“員外若不見怪,當以直言。
”盧俊義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
”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
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劍之下。
”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于北京,長在豪富之家。
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
更兼俊義作事謹慎,非理不為,非財不取。
又無寸男為盜,亦無只女為非。
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
嗟嘆而言:“天下原來都要人阿諛諂■!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
”盧俊義道:“先生息怒。
前言特地戲耳。
愿聽指教。
”吳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見怪。
”盧俊義道:“在下專聽,愿勿隱匿。
”吳用道:“員外貴造,一向都行好運。
但今年時犯歲君,正交惡限。
目今百日之內,尸首異處。
此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
”盧俊義道:“可以回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員外道:“則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難。
雖有些驚恐,卻不傷大體。
”盧俊義道:“若是免的上經難,當以厚報。
”吳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于壁上,日后應驗,方知小生靈處。
”盧俊義道:“叫取筆硯來。
”便去白粉壁上寫,吳用口歌四句:主
蘆花叢里一扁舟,俊杰俄從此地游。
義上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
”知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
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了去。
”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誤了小生賣卦。
改日再來拜會。
”抽身便起。
盧俊義送到門首,李命拿了拐棒兒走出外。
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
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
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
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圈套,準備機關,迎接盧俊義。
他早晚便來也。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從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
當夜無話。
捱到次日天曉,洗漱罷,早飯已了,出到堂前,便叫當直的去喚眾多主管商議事務。
少刻都到。
那一個為頭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
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
盧俊義救了他性命,養他家中。
因見他勤謹,寫的算的,教他管顧家間事務。
五年之內,直抬舉他作了大都管。
一應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
手下管著四五十個行財管斡。
一家內都稱他做李都管。
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
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我那一個人?”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來。
看那來人怎生模樣?但見:古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細髯,十分腰細膀闊。
帶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胛靴。
腦后一對挨獸金環,護項一枚香羅手帕,腰間斜插名人扇,鬢畔常笄四季花。
知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的他大。
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
不則一身好花繡,那人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
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
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
若賽錦標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
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
本身姨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
北京城里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曾有一篇沁園春詞,單道著燕青的好處。
古
唇若涂朱,晴如點漆,面似堆瓊。
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氣,資稟聰明。
儀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馳名。
伊州古調,唱出■梁聲。
果然是藝苑專精,風月叢中第一名。
聽鼓板喧云,笙怕嘹亮,暢敘幽情。
棍棒參差,揎拳飛腳,四百軍州到處驚。
人都羨英雄領袖,浪子燕青。
古
原來這燕青是盧俊義家心腹人,都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
李固立在左邊,燕青立在右邊。
盧俊義開言道:“我夜來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
我想東南方有個支處,是泰安州。
那里有東獄泰山天齊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
我一者去那里燒炷香消災滅罪,二者躲過這場災悔,三者做些買賣,觀看外方景致。
李固,你與我■十輛太平車子,裝十輛山東貨物。
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
燕青小乙,看管家里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
我三日之內,便要起身。
”李固道:“主人誤矣!常言道:‘賣卜賣卦,轉回說話。
’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
只在家中,怕做什么!”盧俊義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
若有災來,悔卻晚矣。
”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
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從梁山泊邊過。
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
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
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
到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做陰陽人來扇惑,要賺主人那里落草。
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里。
若在家時,三言兩句,盤倒那先生,到敢有場好笑。
”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梁山泊那夥賊男女,打什么緊。
我觀他如同草芥。
兀自要去特地捉他。
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于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
”說猶未了,屏風背后走出娘子來,乃是盧員外渾家,年方二十五歲,姓買,嫁與盧俊義才方五載,琴瑟諧和。
娘子買氏便道:“丈夫,我聽你說多時了。
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
’休聽那算命的胡主產,撇了海闊一個家業,耽驚受怕,去虎穴龍潭里做買賣!你且只在家內清心寡欲,高居坐,自然無事。
”盧俊義道:“你婦人家省得什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自古禍出師人口,必主吉兇。
我既主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語。
”燕青又道:“小人托主人福陰,學的些個棒法在身。
不是小乙說嘴,幫著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的三五十個開去。
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
”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的三五十個開去。
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
”盧俊義道:“便是我買賣上不省的,要帶李固去。
他須省的。
又替我大半氣力。
因此留你在家看守。
自有別人管帳。
只教你做個椿主。
”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癥候,十分走不的多路。
”盧俊義聽了大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許多推故。
若是那一個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頭的滋味。
”李固嚇的面如土色。
眾人誰敢再說。
自散了。
李固只的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
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夫,四五十拽車頭口,一個個都分付了。
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直的,盡收拾了出城。
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去。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辭別了祖先香火,出門上路。
看盧俊義時,怎生打扮?但見:齋
頭戴范陽遮塵■笠,拳來大小撒發紅纓,斜紋緞子布衫,查開五指梅紅線絳,青白行纏抓住■口,軟絹■親多耳麻鞋。
腰懸一把雁翎響銅鋼刀,海驢皮鞘子,手拿一條搜山攪海棍棒。
端的是山東馳譽,河北揚名。
古
當下盧俊義拜辭家堂已了,分付娘子:“好生看家。
多便三個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
”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家中知道。
”說罷,燕青在面前拜了。
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兩舍打開。
”燕青道:“主人在上,小乙不敢偷工夫閑耍。
主人如此了同行,怎敢怠慢!”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
有詩一首,單道盧俊義這條好棒。
有詩為證:齋
掛壁懸崖欺瑞雪,撐天拄地撼狂風。
雖然身上無牙爪,出水巴山禿尾龍。
主
李固接著。
盧俊義道:“你可引兩個伴當先去。
但有乾凈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
省的耽閣了路程。
”李固也提條桿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
盧俊義和數個當直的,隨后押著車仗行。
但見途中山明水秀,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馀里,李固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
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
李固著,車仗人馬宿食。
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笠見,解下腰刀,換了鞋■。
宿食皆不必說。
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
眾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里宿食。
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的大驚小怪。
”盧俊義聽了道:“原來如此。
”便叫當直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里面提出一個包,人取出四百白絹旗。
問小二哥討了四根竹竿,每根縛起一面旗來。
每面拷栳大鋅犢駁本珅?∫澹鄩鍛曰蹺錮胂緄亍R恍鬧灰?角咳耍鵫鞘狽獎韻男兒志。
”知
李固等眾人看了,一齊叫起苦來。
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親么?”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什么親。
我特地要來捉宋江這廝。
”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耍處!你便有一萬人馬也近他不的。
”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和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叫苦不迭。
眾車腳夫都癡呆了。
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眾人,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的什么!這等燕雀,安敢和鴻鵠廝拚!我思量平生學的一身本事,不曾逢著買主。
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里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里,已準備下一袋熟麻索。
倘或這賊們當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樸刀一個砍翻,你們眾人與我便縛在車子上。
撇了貨物不打緊,且收拾車子捉人。
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愿。
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只就這里把你們先殺了。
”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
后面六輛車子,隨從了行。
那李固和眾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
盧俊義取出樸刀,裝在桿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著車子奔梁山泊路上來。
李固等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
盧俊義只顧趕著要行。
從清早起來,行到已牌時人,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
卻好行到林子邊,只聽的一聲胡哨響,嚇得李固和兩個當直的沒躲處。
盧俊義孝車仗押在一邊,車夫眾人都躲在車子底下叫苦。
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
”說猶未了,只見林子邊走出四五百小嘍羅來。
聽得后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羅,截住后路。
林子里一聲炮響,托地跳出一籌好漢。
怎地模樣?但見:主
茜紅頭巾,金花斜裊。
鐵甲鳳盔,錦衣繡襖。
血染髭髯,虎威雄暴。
大斧一只,人皆嚇倒。
又詩曰:古
鐵額金晴老大蟲,翻身跳出樹林中。
一聲咆吼如雷震,萬里傳名黑旋風。
齋
當下李逵手搭雙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么?”盧俊義猛省,喝道:“我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是雖盜。
今日特地到此。
快教宋江那廝下山投拜。
倘或執迷,我片時間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
”李逵呵呵大笑道:“員外,你今日中了俺的軍師妙計,快來坐把交椅。
”盧俊義大怒,搭著手中樸刀,來斗李逵。
李逵輸起雙斧來迎。
兩個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來,轉過身,望林子里便走。
盧俊義挺著樸刀,隨后趕將入。
李逵在林木叢中,東閃西躲。
引得盧俊義性發,破一步搶入林來,李逵飛奔亂松叢里去了。
盧俊義趕過林子這邊,一個人也不見了。
卻待回身,只聽得松林傍邊轉出一顆人來。
一個人高聲大叫:“員外不要走,認得俺么?”盧俊義看時,卻是一個胖大和尚,身穿皂直裰,倒提鐵禪杖。
盧俊義喝道:“你是那里來的和尚?”魯智深大笑道:“灑家是花和尚魯智深。
今奉哥哥將令,著俺來迎接員外上山。
”盧俊義噍■,大罵:“禿驢敢如此無禮!”■手中樸刀,直取那和尚。
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
兩個斗不到三合,魯智深撥開樸刀,回身便走。
盧俊義趕將去。
正趕之間,嘍羅里走出行者武松,輪兩口戒刀,直奔將來。
盧俊義不趕和尚,來斗武松。
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
盧俊義哈哈大笑:“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說猶未了,只見山坡下一個人在那里叫道:“盧員外,你如何省得!豈不聞‘人怕落蕩,鐵怕落爐’。
哥哥定下的計策,你待走那里去?”盧俊義喝道:“你這廝是誰?”那人笑道:“小可便是赤發鬼劉唐。
”盧俊義罵道:“草賊休走!”挺手中樸刀,直取劉唐。
方才斗得三合,刺斜里一個人大叫道:“好漢沒遮攔穆弘在此!”當時劉唐、穆弘兩個,兩條樸刀,雙斗盧俊義。
正斗之間,不到三合,只聽的背后腳步響。
盧俊義喝聲:“著!”劉唐、穆弘跳退數步。
盧俊義便轉身斗背后的好漢。
卻是撲天雕李應。
三個頭領,丁字腳圍定。
盧俊義全然不慌,越斗越健。
正好步斗,只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三個頭領,各自賣個破綻,一齊拔步去了。
盧俊義又斗得一身臭汗,不去趕他。
再回林子邊來尋車仗人伴時,十輛車子,人伴頭口,都不見了。
口里只管叫苦。
有詩為證:齋
避災因作泰山游,暗里機謀不自由。
家產妻奴俱撇下,來吞水滸釣魚鉤。
主
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里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羅,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干人連連串串,縛在后面。
嗚鑼擂鼓,解投松樹那邊去。
盧俊義望見,心如火熾,氣似煙生。
提著樸刀,直趕將去。
約莫離山坡不遠,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那里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
盧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夥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長髯,大笑說道:“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得!中了俺軍師妙計,便肋生兩翅,也飛不出去。
快來大寨坐把交椅。
”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樸刀,直奔二人。
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
三個斗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
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
”舍著性命,趕轉山坡。
兩個好漢都不見了。
只聽得山頂上鼓板吹簫。
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著:“替天行道”四字。
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
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二百馀人,一齊聲喏道:“員外別來無恙!”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罵。
山上吳用勸道:“兄長且須息怒。
宋公明久聞員外清德,實慕威名。
特令吳某親詣門墻,賺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
請休見責。
”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后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
”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中盧俊義頭上■笠見的紅櫻。
吃了一驚,回身便走。
山上鼓聲震地。
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沖,引一彪軍馬,搖旗納喊,從東山邊殺出來。
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槍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納喊,從山西邊殺出來。
嚇得盧俊義走投沒路。
看看天色將晚,腳又疼,肚又餓。
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
約莫黃昏時分,煙迷遠水,霧鎖深山,星月微明,不分■莽。
正走之間,不到天盡頭,須到地盡處。
看看走到鴨嘴灘頭。
只一望時,都是滿目蘆花,茫茫煙水。
盧俊義看見,仰天長嘆道:“是我不聽好人言,今日果有■惶事!”正煩惱間,只見蘆葦里面一個漁人,搖著一只小船出來。
正是:齋
生涯臨野渡,茅屋隱晴川。
沽酒渾家樂,看山滿意眠。
掉穿波底月,船壓水中天。
驚起閑鷗驚,沖開柳岸煙。
知
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膽!這是梁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里?”盧俊義道:“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著宿頭。
你救我則個。
”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卻用走三十馀里向開路程。
更兼路雜,最是難認。
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里遠近。
你舍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
”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
”那漁人搖船傍岸,扶蘆俊義下船。
把鐵篙撐開。
約行三五里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只小船飛也似來。
船上有兩個人。
前面一個,赤條條地拿著一條水篙,后面那個搖著櫓。
前人,橫定篙,口里唱著山歌道:知
“生來不會讀詩書,且就梁山泊內居。
準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古
盧俊義聽得,吃了一驚,不敢做聲。
又聽得右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只小船出來。
后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
前面橫定篙,口里也唱山歌道:主
“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要殺人。
萬兩黃金渾不愛,一心要捉玉麒麟。
”知
蘆俊義聽了,只叫得苦。
只見當中一只小船,飛也似搖交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倒提鐵鎖木篙,口里亦唱著山歌道:齋
“蘆花叢里一扁舟,俊杰俄從此地游。
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
”主
歌罷,三只船一齊唱喏。
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的是阮小七。
那三只小船,一齊撞將來。
盧俊義聽了,心內轉驚。
自想又不識水性,連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呵呵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
小生在潯陽江,來上梁山泊。
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
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
員外若還不肯降時,送了你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說道:“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樸刀,望李俊心窩里搠將來。
李俊見樸刀搠將來,拿定掉牌,一個背拋筋斗,撲同的翻下水去了。
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轉。
樸刀又搠將下水。
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鉆出來,叫一聲,乃是浪里白跳張順。
把手挾住船稍,腳踏水浪,把船只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
不知蘆俊義性命如何?正是:鋪排打鳳牢龍計,坑陷驚天動地入。
畢竟盧俊義落水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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