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無論什么名譽,什么地位,什么幸福,什么尊榮,都比不上待在母親身邊,即使她一個字也不識,即使整天吃‘紅的’。
我生平優點不多,但自謂愛國不敢后人,即使把我燒成了灰,每一粒灰也還是愛國的。
可是我對于當知識分子這個行當卻真有點談虎色變。
我從來不相信什么輪回轉生。
現在,如果讓我信一回的話,我就恭肅虔誠禱祝造化小兒,下一輩子無論如何也別播弄我,千萬別再把我播弄成知識分子。
時間是亳不留情的,它真使人在自己制造的鏡子里照見自己的真相!
中國古代的哲人強調人禽之辨。
他們的意見當然是,人高于禽獸。
可是在這方面,我還是同意魯迅的意見的。
他說,動物在吃人或其他動物時,張嘴就吃,決不會像人這樣,先講上一通大道理,反復解釋你為什么必須被吃,而吃人者又有多少偉大的道理,必須吃人。
人禽之辨,也就是禽獸與人的區別,就在這里;換句話說,禽獸比人要好,它們爽直,肚子餓了就吃人或別的動物。
新北大公社的“人”,同禽獸比一比,究竟怎樣呢?
既然決心活下去了,那就要準備迎接更殘酷更激烈的批斗。
這個思想準備我是有的。
我孤獨,是因為我感到,自己已屆耄耋之年,在茫茫大地上,我一個人踽踽獨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年老的像三秋的樹葉,逐漸飄零。
年輕的對我來說像日本人所說的“新人類”那樣互不理解。
難道我就懷著這些秘密離開這個世界嗎?于是我孤獨。
我恐懼,是因為我怕這些千載難得的經驗一旦泯滅,以千萬人遭受難言的苦難為代價而換來的經驗教訓就難以發揮它的“社會效益”了。
想再獲得這樣的教訓恐怕是難之又難了。
于是我恐懼。
在悲哀、孤獨、恐懼之余,我還有一個牢固的信念。
如果把這一場災難的經過如實地寫了出來,它將成為我們這個偉大民族的一面鏡子。
常在這一面鏡子里照一照,會有無限的好處的。
它會告訴我們,什么事情應當干,什么事情又不應當干,決沒有任何壞處。
“最后兩句話是——‘國之魂魄,民之肝膽,屹立東方,億萬斯年’。
人民的靈魂,百姓的脊梁,中華民族大有前途。”
好多年來,我曾有過一個“良好”的愿望:我對每個人都好,也希望每個人都對我好。
只望有譽,不能有毀。
最近我恍然大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每個人都爭取一個完滿的人生。
然而,自古及今,海內海外,一個百分之百完滿的人生是沒有的。
所以我說,不完滿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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