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陽司之所以成其為黃陽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兒有一個小火車站。
這不是最小的那種火車站,它擁有四條車道。
第一道通常是鎮上的冶煉廠在用,由于冶煉廠一直是茍延殘喘,最后終于倒閉,這條鐵道覆蓋著橙黃的銹跡。
第二道是供過往的列車通過用的,自然是使用最多的車道,鐵道表面被磨得銀白的閃閃發光。
第三道是客車停留的車道,每天有兩列慢車進站,人流從第二道與第三道之間的月臺涌進火車,或從火車里傾瀉到月臺上。
第四道是備用的車道,有時停著一長串的車皮,由于使用過少,鐵道已銹跡斑斑。
只有鐵道還不能成其為火車站。
這兒還有一個小小的候車室,一個與這樣的小站相稱大小的候車室。
候車室里有兩排木椅。
一面墻上開著兩個小窗,這是售票處。
黃陽司的小站,就是這樣一個湘桂線上普普通通的小站。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一個小站,于是小鎮上有了一個小小的冶煉廠、一個小小的氮肥廠。
氮肥廠早就只剩樹林與荒草掩映中的一堆破銅爛鐵,冶煉廠在輸血無效后終于不治。
或許,小站已沒有存在的意義。
或許,并不是這樣 每天上午的火車,都載著許多來自各村的農婦。
她們挑著滿滿的一擔蔬菜,乘著這當地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奔赴永州城區兜售。
中國鐵路局從她們手上撈不到一分錢,因為她們從不買票。
顯然,她們的行為是不道德的,而,我覺得,從來沒有無根無據的道德,道德需要基礎。
每天,先到地里,摘了菜,再挑到池塘邊,洗干凈,一小捆一小捆的用稻草捆好,在挑到城里,擺個小攤,把蔬菜擺好,等著早起的顧客的到來。
這時,剛剛是清早。
這是真正的小買賣。
從黃陽司站到永州站的車票是2元,往返就是4元。
4元,將對她們一天的收入產生顯著的影響。
她們的所得遠遠小于勞動。
發達國家對農業提供高額補貼時,不但她們得不得補貼,而且政府仍然把壓低農產品價格作為基本國策。
那么這小小的4元人民幣,權且作為國家對她們的補貼,并沒有什么不妥。
這項補貼的資金由富得流油的中國鐵路局支付,也沒有什么不妥。
但是政府并沒有出臺這項補貼政策,因此,她們的行為是不合法的。
法律不過是幾行文字而已,它的強制力來源于民眾對它的認可,當人們已不再認可它,有意忽略它,這責任自然當算在立法者的頭上 當我仍是個小孩的時候,小站候車室的木椅上坐滿了旅客,墻上的小窗后的售票員們穿著制服,一切有條不紊,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個火車站。
后來,慢慢的,木椅破的一片狼藉,旅客坐在站前的樹蔭下。
售票員先是不再穿制服,再后來干脆沒有售票員了,小窗被木板封死。
無數人經由小站,來來去去,而慢慢的他們中有的人從此去多來少。
中國城鎮人口一直在增加,而小鎮看起來并沒有擴張,相反,它在萎縮。
全國各地大城市小城市到處都有建設中的樓盤,而小鎮上,卻看不到一處工地。
或許,這就是為什么小站越來越衰敗,像是一個進入暮年的老人。
事實上,小站的確就快完成它的使命,終結自己的生命了。
這條興建于民國時代的古老的湘桂線,仍然是單軌道,仍然使用內燃機車頭,它已不堪重負。
于是湘桂線改造計劃理所當然的實施,新的湘桂線截彎取直,不再經過小鎮,小站將被廢棄。
從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包括利益,更不要說這荒涼的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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