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愛玲的《茉莉香片》,整個人也不自覺地被籠罩在那壓抑的氛圍及主人公畸形的幻想里。
主人公聶傳慶是個性格怪異孤僻又扭曲的孩子,在一個得不到健全的親情的家庭里成長,但當他的人生里闖進一個活潑大膽的言丹朱和極有可能成為他父親的言子夜時,他開始了無邊無際的白日夢,甚至到了如魔的境地。
如果看過張愛玲的生平,就不難看出主人公傳慶正是張的化身,傳慶分裂的人格是多方環境因素造成的,如同張愛玲的坎坷經歷。
所以說分析聶傳慶其實就是剖析張愛玲自己。
母親于傳慶 傳慶對于母親的感情是有同情的,這里有段張很有名的比喻“她不是籠子里的鳥。
籠子里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
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鳥。
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 但是更多的卻是怨恨之情,母親嫁到這個家里來,是一種清醒的犧牲,因為母親知道,她是不愛這個男人的,但她為了家族的利益,為了媒妁之言,為了門當戶對,嫁到了這個家里,她的犧牲是清醒的,但是自己出生在這個家庭里面,是沒有選擇的,是被動的,不僅被動,并且最后被母親拋棄了,她離家出走了,把他放在這樣一個沒有愛的家庭里面,讓他生活在像古墓一樣幽暗的房子里面。
他覺得自己如此悲慘的命運都是母親造成的。
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如果她跟了言子夜……于是他剝了一個又一個“如果”。
雖然他也知道這種譴責是不公平的,但就是不可遏制地恨。
這是和張愛玲典型的戀父情結與有關的。
張愛玲從母親離開跟隨父親相依為命地生活開始就在潛意識里肯定了為母親拋棄的想法,和傳慶一樣,她覺得母親的行為是不負責任的。
盡管她也知道母親是一個不幸的女人,但是由于她太愛父親了,她不舍得譴責父親,她只能很不公平地譴責女人,譴責她自己的媽媽,她對自己的這種譴責,也是很抱歉的。
所以就有這樣一段描寫:他躺在床上,看到窗口有一個人,他先是以為這個人是自己,但是看著看著,這個人就變成了他的母親。
這種寫法其實是很有象征意義的,因為張愛玲其實很明白,她雖然和母親沒有感情,她雖然是自戀她的父親,但是她最終會是她的母親,也就是說她和她的母親在她的作品當中,她已經分不清了,她已經分不清哪個人是她自己,哪個人是她的母親了。
子夜于傳慶 受夠了這樣一個陰暗潮濕的家庭里,聶傳慶遭遇了言子夜,那無疑是一絲來自天堂照進地獄的曙光。
這個男子有學識有責任感,風度翩翩。
那寬大的灰色緞袍,那松垂的衣褶,在言子夜身上讓他感覺到中國長袍的一種特殊的蕭條的美。
他對他近乎狂熱的崇拜與迷戀。
原來二十年前,他是有逃脫的希望的,這點燃了他幻想的熊熊烈火。
在子夜的身上,他能看到自己復活的樣子,他能比丹朱更有思想更有內涵……這種近乎變態的幻想占據了小說大量的篇幅。
在他所謂“反省他的痛苦的根源”時他也曾想到負面后果,但是卻被強烈扭曲的戀父情結所掩蓋了——“不,只是好”。
在子夜身上投射的感情是張愛玲明顯的戀父情結。
每個女孩子在她童年的時候,在她少年的時候,對父親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都有一種崇拜,每個女孩子,其實或多或少都會有一種戀父情結,但是大部分女孩子,在她成長的過程當中,她的戀父情結慢慢地會轉移,她會成熟,她會投射到應該和她在一起的異性的身上,所以她往往是通過另外的一次異性的結合,來完成自己戀父情結的終結。
但是張愛玲她沒有終結她的戀父情結,她以后不斷地和別的異性結合,只是為了延續她的戀父情結。
她的戀父情結源于自幼與父親相依地生活。
在小說里,我們可以看到傳慶被子夜斥罵時表現出“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記”,相比較被父親打罵他都無所謂,因為他根本看不起父親,但要是來自子夜呢,那是致命的。
就像張愛玲與繼母發生沖突被父親打并關進小屋,那種被背叛的痛楚,因為她是那么在乎她的父親。
丹朱于傳慶 丹朱是個美麗又活潑的姑娘,因為從小是在一個有愛的家庭里面長大的,所以她對所有的人,包括對聶傳慶這樣一個很變態的男孩子也是很關照的。
更關鍵的是,她是言子夜的孩子。
這就讓傳慶對她的感情矛盾又復雜。
一方面他渴望愛這個美麗的女孩子,但是同時他又痛恨,他覺得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奪走了他的父親,因為這個父親本來應該是他的。
所以當丹朱向他表示溫情的時候,他去傷害她。
當然還好這個女孩子沒有被他殺死。
“他不愛看見女孩子,尤其是健全美麗的女孩子,因為她們對于自己分外的感到不滿意。”傳慶自己得不到完美的愛,所以他羨慕妒忌甚至怨恨之情就可以理解了——妒忌你美,你聰明,你有人緣。
正如丹朱所說的“你老是使我覺著犯了法……仿佛我沒有權利這么快樂!其實我快樂又礙著你什么!”當然是礙著了的,差一點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了,也許他就是言丹朱,有了他,就沒有她,他們是不相容的。
他對于丹朱的憎恨,正如他對言子夜的畸形的傾慕。
這正如張愛玲的戀父情結,她不希望自己的家里會出現另外一個女人來瓜分她和父親的感情,所以她和她的繼母永遠是天敵,永遠不可能調和的天敵。
她在她的自傳體的散文《私語》里面寫到:姑姑把父親要再娶的消息告訴我,當時是在一個小陽臺上,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就覺得如果我的這個繼母就在我的眼前,我就會把她從這個陽臺上推下去,讓她摔死掉。
聯系丹朱最后的遭遇,張的內心愿望在小說里得到了發泄。
當他得不到屬于自己的愛時,他選擇了毀滅。
這種極端性的情緒體現在張愛玲身上,按照心理學的分析,張愛玲被驅逐出了有父親存在的具體的生活場景,而父親、繼母和自己三者之間,三個人是在競爭的,但是毫無疑問,她是一個失敗者。
于是張就選擇了不斷地寫作,在自己的世界里實現這種補償心理。
而傳慶呢,之于報復,他更想要一點愛——尤其是言家人的愛,既然言家和他沒有血統關系,那么婚姻關系也行,無論如何,他要和言家有一點關系。
這才是他渴望愛丹朱的真正原因。
所以,丹朱之于傳慶,只是情結延續的一個愛恨共賦的特殊載體。
傳慶其人 聶傳慶就是張愛玲,集戀父與自戀于一身,前面已經分析了他的戀父情結,現在來說說他的自戀情結。
在心理學上,我們把有嚴重的自戀情結的人,稱為水仙子式的病人,就是顧影自憐,最后由于極度地自憐,所以死掉的一個人。
按照心理學的理論來說,一個女孩子她沒有辦法解開的戀父情結,就是沒有可能得到回報的時候,她往往是會走向內心,她會從失去的當中找一種補償,那就是自戀。
于是張愛玲在父親的愛被別人奪走以后,她就形成了她一個水仙子的一個病態的人格特征,就是自卑、自戀、自愛、自私。
他們的身世出奇的相似。
看過很多張愛玲的照片,是一個很瘦弱很蒼白,肉眼看上去都是很病態的一個女孩子,這和傳慶如出一轍。
張日后所有的書寫其實都是為了宣泄戀父情結的得不到回報,都是對自己自戀的那種特殊人格的一種自我安慰。
而傳慶呢,他的白日夢不正是宣泄的一種出口?他深惡痛疾那存在于他自身內的聶介臣,他討厭現實中懦弱膽小的自己,他的無限自卑體現在他的自我封閉,但是他又幻想假如他是子夜和碧落的孩子是怎樣的“積極、進取、勇敢”,與現實強烈的反差可見他的自憐。
他又是自私的,對于丹朱他表現出報復的恨意,甚至希望假借她對他的好施行精神上的絕密的虐待。
但結局是丹朱并沒有死——他跑不了,命中注定他將一輩子與他的情結相生相死。
正如張愛玲自己說,我不斷地舔著傷口,舔著舔著對傷口也有感情了。
所以這個傷口就伴隨她一生,永遠永遠伴隨她,永遠永遠地出現在她的作品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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