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我便知道藍花楹的花語是靜謐。
而若楹,人如其名,平日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做著各種事情。
偶爾抬頭偷偷望向我一眼,隨即便挪開了視線。
她不能說話,但她沒有去殘疾學校,一天也沒有。
而是陪在我身邊,走過了七年的春夏秋冬,經歷了七年的風雨無阻。
我還記得那些風雨,思維從書本的黑色小字脫離,緩緩回到了一年前的課室。
那時候我苦笑著,感受到身后熟悉而緊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在老師憤怒的點名下緩緩站起身。
“平時不好好學,考試就知道拖全班的后腿,你說你!”四十歲出頭的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我罵,“拋開學習問題,你看有誰在班上是你的朋友!做人不能做得那么失敗啊!”
雖然知道班主任出于好心,但這番話依舊尖銳地刺在內心深處的柔軟,疼得我幾欲棄甲曳兵而走。
沒錯,因為家里的情況不好,我只好半工半讀。
學習時間少了,自然成績好不了哪里去;課余時間少了,也很難在校園外,與朋友加深聯系。
可這不能說我沒有朋友!
悄悄環顧四周,平日里的狐朋狗友全在偷偷對我打眼色,但誰也不敢在此時觸了班主任的霉頭。
“吱……”桌椅在地上拖行的刺耳聲音猛然從身后響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我的后方。
但是,我渾身僵直著,失去了回頭的勇氣。
不安的預感越加強烈,我從心底期盼著,是誰都好,千萬別是她!
然而下一刻,我清楚地瞧見,她從我身邊堅定地走過,甚至眼神都沒有掃過我。
纖細而修長的手指執起講臺上的粉筆,她娟秀的字體伴隨著“噠噠”的落筆聲飛速的刻印在夜色一樣寒冷的黑板上。
“他有學習,只是時間精力實在不夠,而不是他偷懶。”
“他有朋友,不止一個兩個的朋友,有很多能為他兩肋插刀的真朋友。”
“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他,我也不會離開他的身旁。”
“他不僅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親人,我喜歡的人。”
全班安靜下來,包括我在內,都屏住呼吸,凝望著這個從來都是安靜的若楹。
明明粉筆點在黑板是那么細弱的聲音,此刻,怎么會如此轟鳴?如此震撼人心?
那一瞬間,我深深地愛上了粉筆落在黑板上的脆響,如春雨打在柳枝,如種子悄然發芽,如藍花楹勇敢綻放。
“老師,對不起。”
我第一次如此誠懇認真的彎下腰,又是第一次那么堅定不屈的挺直腰。
“我知道像我這種差生,更不應該去做違反校紀校規的事。
但是,我今天一定要說出口,”我睜大了滿是濕潤的眼睛,看著講臺上握著白色粉筆的她,低聲嘶吼,“我一直喜歡她,而此刻,更是不可自拔。
從現在起,為了她,我一定會做得更好。”
粉筆落在黑板的聲音星星點點,篆刻在靈魂的深處,總在不經意間從記憶的汪洋大海中浮現,時刻鞭策著我前行。
那是藍花楹花開的聲音,屬于她的聲音。
人的一生會聽到無數種聲音,有些聲音一逝而過,還未來得及品味卻已溜走,可有些聲音永遠也不會磨滅,即使經歷了一次次風雨,在心的角落始終有一塊柔軟的地方會為它們保留。
我想記錄聲音,卻遲遲無法下筆,一段段聲音在腦海中像回放電影似的翩然而至:春天的第一聲雷聲,小學畢業前齊聲合唱《童年》的歌聲,朋友相聚時開懷的笑聲……不,并不是它們,我打開塵封的記憶,終是找到了那難忘的聲音——“咔!”
六年級時我開始獨自上學,媽媽擔心我總想送我,我卻不答應,就這樣,我開始了自己上學的歷程。
我的家住在五樓,三樓正好是個大平臺,每次我下樓走在平臺上時,總能聽見樓上傳下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咔!”。
這個聲音在寂靜的早晨顯得越發尖銳刺耳,每天都是如此,我不禁產生疑惑:這究竟是什么聲音?
某一個周日的早晨,爸爸出差要去趕飛機,五六點鐘的天空才剛剛放亮,媽媽站在我的房間里靠窗的地方,打開窗,目送著爸爸走下平臺,直到看不見了才將窗關上:“咔!”半睡半醒的我一下子就愣住了,難道這聲音是媽媽發出的?
等下一次上學,我就細心聽那聲音是否再次響起,果真當我走到平臺上時,我家窗戶口媽媽的身影正在晃動!此時,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陣酸酸的感動:晚睡的媽媽僅僅是要看著我安全地走下平臺而早起,這難道不是對母愛最好的詮釋嗎?放學回家后,我和媽媽說:“以后您早點睡,晚點起!不用每天看著我上學了,我長大了,您放心好了!”媽媽隨即明白了她的秘密已被我發現,害羞地微笑道:“好!以后我會晚點起的!”可第二天,我仍是聽到了那一聲“咔!”。
而我卻不忍再去說媽媽,有誰忍心責怪愛自己的媽媽呢?
后來,我發現,不僅僅媽媽會發出“咔”的聲音,外婆在媽媽去上班后也會發出“咔”的聲音,爸爸在我去上興趣班時也會發出“咔”的聲音,寒暑假我在父母去上班時也會發出“咔”的聲音……
并不悅耳的一聲關窗聲,在我聽來就如天籟之音,這不僅是一種聲音,更是我們家愛的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