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
冰心
照著鏡子,看著,究竟鏡子里的那個人,是不是我。
這是一個疑問!在課室
里聽講的我,在院子里和同學們走著談著的我,從早到晚,和世界周旋的我,
眾人所公認以為是我的:究竟那是否真是我,也是一個疑問!
眾人目中口中的我,和我自己心中的我,是否同為一我,也是一個疑問!
清夜獨坐的我,曉夢初醒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一分鐘一秒鐘
感到不能言說的境象和思想的我,與課室里上課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為一我,也是一個疑問。
這疑問永遠是疑問!這兩個我,永遠不能分析。
既沒有希望分析他,便須希望聯合他。
周旋世界的我呵!在紛擾煩慮的時候,請莫忘卻清夜獨坐的我!
清夜獨坐的我呵!在寂靜清明的時候也請莫忘卻周旋世界的我!相顧念!相牽引!拉起手來走向前途去!
《一朵白薔薇》
冰心
怎么獨自站在河邊上?這朦朧的天色,是黎明還是黃昏?
何處尋問,只覺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
中間雜著幾條白薔薇。
她來了,她從山上下來了。
靚妝著,仿佛是一身縞白,手
里抱著一大束花。
我說,“你來,給你一朵白薔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說
了一句話,只是聽不見。
然而似乎我竟沒有摘,她也沒有戴,
依舊抱著花兒,向前走了。
抬頭望她去路,只見得兩旁開滿了花,垂滿了花,落滿了花。
我想白花終比紅花好;然而為何我竟沒有摘,她也竟沒有戴?
前路是什么地方,為何不隨她走去?
都過去了,花也隱了,夢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花拆》
張曉風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壞的濃縮的美。
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
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無中生有,在于它的窮通變化。
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議。
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扎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
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后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
《白鷺》
郭沫若
白鷺是一首精巧的詩。
色素的配合,身段的大小,一切都很適宜。
白鶴太大而嫌生硬,即如粉紅的朱鷺或灰色的蒼鷺,也覺得大了一些,而且太不尋常了。
然而白鷺卻因為它的常見,而被人忘卻了它的美。
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線型結構,那鐵色的長喙,那青色的腳,增之一分則嫌長,減之一分則嫌短,素之一忽則嫌白,黛之一忽則嫌黑。
在清水田里有一只兩只站著釣魚,整個的田便成了一幅嵌在琉璃框里的畫面,田的大小好像是有心人為白鷺設計出的鏡匣。
晴天的清晨每每看見它孤獨地站立在小樹的絕頂,看來像不是安穩,而它卻很悠然。
這上別的鳥很難表現的一種嗜好。
人們說它是在望哨,可它真是在望哨嗎?
黃昏的空中偶見白鷺的低飛,更是鄉居生活中的一種恩蕙。
那是清澄的形象化,而且具有了生命了。
或許有人會感著美中的不足,白鷺不會唱歌。
但是白鷺的本身不就是一首很優美的歌嗎?--不,歌未免太鏗鏘了。
白鷺實在是一首詩,一首韻在骨子里的散文詩。
《 明鏡》
席慕容
假如你知道這樣做并沒有錯的話,
那么你就繼續地做下去,
不要理會別人會怎樣的譏笑你。
相反的,假如你覺得事情有一點不對勁,
那么任憑周圍的人如何縱容,如何引誘,你卻要拒絕他們。
因為,在你心里,
一直有著一面非常清冽的鏡子,
時時刻刻地在注視著你,
它知道,并且也非常愛惜你的清純的正直。
《歲月》
席慕容
好多年沒有見面的朋友,再見面時,覺得他們都有一點不同了。
有人有了一雙悲傷的眼睛,有人有了冷靜的嘴角,有人是一臉的喜悅,有人卻一臉風霜;好像幾十年沒能與我的朋友們共度的滄桑,都隱隱約約地寫在他們臉上了。
原來歲月并不是真的逝去,它只是從我們的眼前消失,卻轉過來躲在我們的心里,然后再慢慢地來改變我們的容貌。
所以,年輕的你,無論將來會碰到什么挫折,請務必要保持一顆寬諒喜悅的心,這樣,當幾十年后,我們再相遇,我才能很容易地從人群中把你辨認出來。
《白色山茶花》
席慕容
山茶又開了,那樣潔白而美麗的花,開了滿樹。
每次,我都不能無視地走過一棵開花的樹。
那樣潔白溫潤的花朵,從青綠的小芽開始,到越來越飽滿,到慢慢地綻放,從半圓,到將圓,到滿圓。
花開的時候,你如果肯仔細地去端詳,你就能明白它所說的每一句話。
就因為每一朵花只能開一次,所以,它就極為小心地決不錯一步,滿樹的花,就沒有一朵開錯了的。
它們是那樣慎重和認真的迎接著唯一的春天。
所以,我每次走過一棵開花的樹,都不得不驚訝與屏息于生命的美麗。
《秋雨》
張愛玲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天地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
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
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
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
草色已經轉入了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蒸的雨天。
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
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
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
灰色的癩蛤蟆,在濕料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
它背上灰黃斑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繁星》
巴金
我愛月夜,但我也愛星天。
從前在家鄉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納涼的時候,我最愛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
望著星天,我就會忘記一切,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里似的。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一道后門,每晚我打開后門,便看見一個靜寂的夜。
下面是一片菜園,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藍天。
星光在我們的肉眼里雖然微小,然而它使我們覺得光明無處不在。
那時候我正在讀一些關于天文學的書,也認得一些星星,好像它們就是我的朋友,它們常常在和我談話一樣。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對,我把它們認得很熟了。
我躺在艙面上,仰望天空。
深藍色的天空里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
船在動,星也在動,它們是這樣低,真是搖搖欲墜呢!
漸漸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在我的周圍飛舞。
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靜寂的,是夢幻的。
我望著那許多認識的星,我仿佛看見它們在對我霎眼,我仿佛聽見它們在小聲說話。
這時我忘記了一切。
在星的懷抱中我微笑著,我沉睡著。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現在睡在母親的懷里了。
《早覺》
林清玄
我在不知不覺間就參加了早覺會。
在住家附近有臺北的四獸山,近幾個月時常清晨去攀爬,認識一些早覺會的人,他們說:“林先生這么早起,也算是我們早覺會的人了。”
我就這樣參加了早覺會。
像我這樣的年紀參加早覺會是有一點尷尬,因為“早覺會”的成員大多數是老人和婦女,不是早已退休,就是在家中無事,才有時間把一天最好的時光花在山上。
我既不老不少,又是個忙人,在“早覺會”中是個異數。
不知道“早覺”這兩個字是怎么來的,意思可能是“早睡早醒”的人。
那么,是不是所有早睡早醒的人都可以說是“早覺”呢?
在我們這個社會,有很多人早睡早起,但是他們是為了謀求更大的權力、獨攬更大的利益、追求更大的名聲,他們雖然也早睡早起,但睡覺時千般計較,醒來時百般需索,這種人,算不算是“早覺”呢?
早覺,應該不只是早睡早起。
早覺,應該是“及早覺悟”。
由于看清了權位名利終必成空,及早開啟自已的性靈之門,這是早覺。
知道了人生的追求到最后只是一場游戲一場夢,及早去探索自己的神明之鑰,這是早覺。
體會了現在乃是生命惟一可掌握的時刻,進入一種清明歡喜的境界,這也是早覺。
因此,早覺不只是早睡早起這么簡單的事,早覺是放下、拾得、無所牽絆的大丈夫事。
有時起得更早,唱著許多年未唱的歌,內心就隨著早晨的微風與鳥鳴飛揚起來。
感覺那些早覺的人,個個像赤子一樣。
俯望著臺北東區過分擁擠的樓房,我就祈愿:希望這城市多一些早覺的人呀!
追問
還有嗎
追答
《窗前的青春》
席慕容
青春有時候極為短暫,有時候卻極為冗長。
我很知道因為,我也曾如你一般年輕過。
在教室的窗前,我也曾和你一樣,凝視著四季都沒有什么變化的校園,心里猜測著自己將來的多變化的命運,我也曾和你一樣,以為,無論任何一種,都會比枯坐在教室里的命運要美麗多了。
那時侯的我,很奇怪老師為什么從來不來干涉,就任我一堂課,一堂課的做著夢。
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也和今天的我一樣,微笑著,從我們年輕飽滿的臉上,在一次次地重讀著我們曾經經歷過的青春呢。
《日》
巴金
為著追求光和熱,將身子撲向燈火,終于死在燈下,或者浸在油中,飛蛾是值得贊美 的。
在最后的一瞬間它得到光,也得到熱了。
我懷念上古的夸父,他追趕日影,渴死在山谷。
為著追求光和熱,人寧愿舍棄自己的生 命。
生命是可愛的。
但寒冷的、寂寞的生,卻不如轟轟烈烈的死。
沒有了光和熱,這人間不是會成為黑暗的寒冷世界么? 倘使有一雙翅膀,我甘愿做人間的飛蛾。
我要飛向火熱的日球。
讓我在眼前一陣光、身 內一陣熱的當兒,失去知覺,而化作一陣煙,一撮灰。
《月 》
巴金
每次對著長空的一輪皓月,我會想:在這時候某某人也在憑欄望月嗎?
圓月猶如一面明鏡,高懸在藍空。
我們的面影都該留在鏡里吧,這鏡里一定有某某人的影子。
寒夜對鏡,只覺冷光撲面。
面對涼月,我也有這感覺。
在海上,山間,園內,街中,有時在靜夜里一個人立在都市的高高露臺上,我望著明月,總感到寒光冷氣侵入我的身子。
冬季的深夜,立在小小庭院中望見落了霜的地上的月色,覺得自己衣服上也積了很厚的霜似的。
的確,月光冷得很。
我知道死了的星球是不會發出熱力的。
月的光是死的光。
但是為什么還有姮娥奔月的傳說呢?難道那個服了不死之藥的美女便可以使這已死的星球再生么?或者她在那一面明鏡中看見了什么人的面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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