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八記》依次包括《始得西山宴游記》、《鈷姆潭記》、《鈷姆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等,八記各自獨立,又互相聯系,若斷若連,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八記一方面精確準確再現了優美的山水景色,使讀者產生身臨其境之感,另一方面又把自己的坎坷遭遇和憂憤心情編織進去,處處浮現著自己的身影,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使永州籠罩上了一層濃郁的凄幽的情調。
?《始得西山宴游記》。
這篇文章從"始得"著意,以精練形象的語言,生動真切的描繪,通過對登臨西山山頂所見所感的抒寫,熱烈贊美了西山的怪特,表現了作者挺立不群的高尚品格和在大自然中獲得精神解脫的快感。
?文章一開始,就從作者被貶之后的憂懼和漫游中透露了他在當時的處境和心境,使筆下的自然景物跟作者的身世遭遇緊密地融合在一起,又與煩囂丑惡的社會現實形成強烈的對照。
作者放跡山水之間,游遍了永州的奇山異水,就"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然而卻"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接下便寫發現西山和始游西山的經過,著重寫在山頂所見所感。
登高眺望,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為類。
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
??作者的描繪,沒有直接著力于西山本身的景物,而是依據透視原理著力刻畫登臨眺望中收入眼底的遠景,通過它們之間的相互映襯,以及生動的比喻色彩的渲染,構成一幅絢麗多姿縈青繚白的山水圖畫。
作者本有遠大的政治抱負和不附權貴的高尚品格。
他對西山怪特的一再烘托,刻意渲染,熱烈贊美,正是他在逆境中堅持挺立不群的高尚品格的自我表現。
面對如此美景,作者于是乎"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直到"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作者當時常懷憂懼,滿腔幽憤。
而登臨西山頂峰所獲得的與大自然渾而為一,超然物外的感受,使作者的憂懼和悲憤一掃而空,精神上暫時獲得了莫大的解脫。
? 《鈷姆潭記》是《永州八記》第二篇。
鈷姆潭,形狀象熨斗的潭。
開端"鈷姆潭在西山西",只用七字既點了題,又交代了潭的位置,而且與第一篇《始得西山宴游記》連接了起來。
? 作者寫潭,先寫潭的形成過程,重點在水與石的兩次搏擊。
作者運用了擬人化的描寫,使水獲得了生命力,顯得有聲有色。
水之來,不是流而是奔,寫水之搏擊,不用蝕而用嚙,生動地表現了水對準山石,毫不放松的沖擊。
寫水之去,不用流淌,而用徐行,仿佛可見那安詳舒緩的漾漾漫流。
潭水源于冉水,"奔注"而下,可見急湍似箭,直瀉千里的氣勢。
突然碰到了山石,于是兩下抵住,石因有靠山,水只能"屈折東流"。
旋即因"顛委勢峻"的有利地形,水重新積蓄了力量,開始"蕩擊",咬嚙著山石的邊緣。
柔能克剛,結果形成了一個"旁廣而中深"的潭。
它廣闊近十畝有余,表面平靜,縱深清澈,周圍有碧樹環境,高處有泉水流瀉。
其寧靜幽雅與前之激烈的搏斗恰成強烈的對比。
? 潭上美景,作者留戀不已,亟游不止,引起了要賣田的潭上居者的注意,因而上門來求售。
作者"樂而如其言"。
買下之后,動手改建,潭上景色盡收眼底,于是樂不思土。
作者失意遠貶,本來是"不樂居夷"、"不忘故土"的,現在卻因為得到了這個潭,竟至樂于居夷,忘懷故土,充分表明了作者對鈷姆潭的深厚感情和潭上景色的高度贊美。
然而,作者只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
表面上曠達閑適,內心卻是沉痛悲哀,潭上美妙的景色處處透出凄清的意味。
? 《鈷姆潭西小丘記》是《永州八記》第三篇。
鈷姆潭的形勢,主體是水;小丘的形勢主體則是石。
作者著重描寫石的"奇",同樣運用了擬人化的手法。
"突怒偃蹇",不僅寫出了石的形狀,更寫出了石的神態,再進一步,用一個"負土而出"的出字,又寫出了石的動作。
石的奇狀既多到殆不可數,當然無法寫盡,于是舉出其中的兩組作為代表,"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生動細致,可謂"詞出意表,而刻畫無上"。
?然而如此美好奇特的小丘,居然是主人的"棄地"。
棄到價止四百,而且連歲不能售。
小丘的遭際震動了作者的心,于是他憐而買之。
得到小丘后,"即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
"這番去除務盡的行動,是對自然界穢草惡木的憎惡,但又何嘗不是傳達出作者對社會邪惡勢力的深惡痛絕!聲東擊西,指桑罵槐而已。
當鏟刈焚燒之后,嘉木美竹奇石一下子展現在新主人面前,小丘恢復了它天然幽美的風姿,而且:
??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
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得意之余,回想發現和得到小丘的過程,不禁感慨系之。
小丘就是小丘,放在帝畿則為名勝,在遠州則為棄地。
被棄置的小丘"農夫過而陋之",為作者和他的朋友所賞識,從而徹底地改變了命運,而這僅僅是偶然的機緣巧合,太難得了。
如此前寫小丘之勝,后寫棄擲之感,高興之余頓處凄清,轉折之中獨見幽憐。
名為小丘,實為作者而已。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是《永州八記》的第四篇。
作者從鈷姆潭西小丘,又西行一百二十步,忽然聽到竹林后傳來如佩環相鳴的淙淙水聲,不由得"心樂之"。
"伐竹取道"后又見到潭水清冽,潭石崢嶸,潭樹青翠,蒙絡搖綴,這是在心樂之下所見到的情景。
文章在以引人入勝的筆墨點出小石潭之后,便緊緊抓住"水尤清冽"一句展開描寫。
首先它從石字上落筆,刻畫"全石以為底"的小石潭的形狀,從而寫出潭水清澈的原因。
然后再運用實中寫虛、靜中寫動的手法,通過描寫"皆若空游無所依"的魚,反襯出潭水清澈的程度。
這里沒有一字一句寫水,只是借助客體去表現主體,使它象浮雕一般給人一種立體感。
同時他描寫潭水之清,又是為下文"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作好鋪墊,從而將自己當時那種抑郁失意的心情,巧妙地寄寓在凄清幽邃的自然境界之中。
接著他細看清潭中的游魚;
??潭中魚可數百頭,皆若空游無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出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中魚數語,體物神妙。
柳文峻潔清深,于斯畢現。
此時此刻,宛若莊子觀魚時的那種物我同一,樂而忘形的境界。
然而,這種怡樂的心境起了變化。
當他抬頭西南遠望水源時,見到水流曲折明滅,岸勢犬牙交錯,"不可知其源",有一種變幻無定,深不可測的感覺,這時他仿佛受到了震動,四周的竹樹再也不復是先前那"蒙絡搖綴,參差披拂"的生氣勃勃的景象,而顯得"寂寥無人,凄神寒骨",以至"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而匆匆離去。
?此文在游歷程序上與前三篇相銜接,而在寫景狀物上更趨精粹,在心態表露上更趨隱蔽。
盡管《小石潭記》在八記中算是色調比較明麗的一篇,然而讀到最后還是能體會到凄冷抑郁的心緒。
? 《袁家渴記》是《永州八記》第五篇。
本文先從永州的全景全貌著筆,通過賓主之間的對比和映襯,突現出文章所要描寫的主要對象。
袁家渴的景物,參差錯落,色彩班駁。
水有聲,山有色,枝干扶疏,花葉搖曳。
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皆成文章。
如描寫風從四面山上下來搖蕩花草樹木的景象:
??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勃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揚葳蕤,與時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
??對樹用搖動,對草用掩苒,對花卉用紛紅駭綠,均是生動細致而傳神,精妙而準確。
? 《石渠記》是《永州八記》第六篇。
此篇寫泉水和泉上景物,各具特色。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上。
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
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
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
諭石而往,有石泓,菖蒲被之,青鮮環周。
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
潭幅員成百尺,清深多修魚。
又北曲行紆余,睨若無窮,然卒入于渴。
其側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
風搖其巔,韻動崖谷。
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石渠、石泓和小潭,這三個方面的景物雖然同在一個畫面里,但是它們的特點卻又各不相同。
石渠的特點是狹窄,所以渠中的泉水也就微弱,碰上石頭,不是激起巨浪,而是伏出其下;石泓的特點是低洼,因此積水比石渠較深,被菖蒲青苔覆蓋或環繞著;而小潭的特點則是清深,所以石渠的水流入潭中,并且可以看到里面魚的情況。
除此之外,作者還寫了泉上的石頭樹木花草和竹子,特別是側重于風聲的描繪上。
風搖動著竹樹的梢頭,產生震撼崖谷經久不息的回響,從而使讀者由視覺轉入聽覺,給那些畫圖似的景物,再加上一種詩韻般的音樂美。
? 《石澗記》是《永州八記》第七篇。
本篇緊承上文,所寫的景物仍舊是泉水、石頭和樹木,但作者善于捕捉共性之外的個性,如: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亙石為底,達于兩涯。
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奧。
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
??對水中石頭,泉水都用"若"字表明,而對泉上的樹和石,則用翠羽、龍鱗來直接比喻,"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
由于采用了多種比喻手段來精確形象地進行描繪,所以毫無重復之感,反而覺得洞天之中又有無窮洞天
?《小石城山記》是《永州八記》最后一篇。
作者先著力描繪小石城山的形狀、布局和奇異的景色,然后轉入到議論造物者的有無,用設疑的曲筆批判了天命觀,同時傾吐了自己橫遭貶謫、壯志難酬的悲憤。
文章跌宕開合,尺幅千里,正如前人所說:"筆筆眼前小景,筆筆天外奇情。
"作者寫小石城山的景物,主要是在抒發一種感想。
當時有人認為美好事物是天用來安慰被侮辱的賢人,有人認為美好景物是靈秀之氣所造成的,作者都加以否定。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
及是,愈以為誠有。
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
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于此者。
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此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
是二者,余未信之。
??作者在這篇里發這種感想,是因以上各篇中所發出的身世之感密切結合著的。
要是相信 天是有意志的,那么作者的被貶斥,是天意,也就用不到愁怨不平了。
要是相信這些美好景 物是天用來安慰賢人,那就不免要自我陶醉,會忘掉自己遭受迫害的愁怨不平。
正由于作者不相信 這些,所以把個人的身世之感同山水結合起來寫,寫得情景交融。
從這些山水記中顯出作者 不相信天有意志,感嘆自己遭受迫害的思想情趣來:
?一腔心事付幽勝,
?多少凄楚煙水中!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