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王昭君的詩詞很多,最著名的當推杜甫寫的那首七言律詩:
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夜月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明妃”即王昭君。
“青冢”是王昭君的墓。
據說每到秋天,四野枯黃,唯獨昭君墓上之草獨青,故名“青冢”。
此詩重點在寫一個“怨”字——“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
”根據詩人的看法,昭君出塞,當然是“悲劇”了。
后世的元人雜劇;也都是因襲杜詩的觀點,把王昭君寫成哭哭啼啼出塞,甚或把她的結局寫成投崖自盡。
這當然是違反歷史事實的。
事實是她嫁給匈奴王呼韓邪單于,號寧胡閼氏。
呼韓邪死,她又嫁給呼韓邪前妻之子復株累若鞮單于。
她是壽終正寢,喪在匈奴的領土的。
但也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王安石那兩首《明妃曲》為代表。
(一)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
低回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死毛延壽。
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
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
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二)
明妃初嫁與胡兒,氈軍百兩皆胡妃。
含情欲說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
黃金桿撥春風乎,彈看飛鴻勸胡酒。
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
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可憐青冢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王安石是歷史上有名的“拗相公”,這兩首詩大做翻案文章,也充分表現了他“拗”的性格。
一則說“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死毛延壽。
”替毛延壽開脫。
再則說“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和認為昭君出塞是悲劇的唱反調。
三則說“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著重“相知”二字,這就更進一步了。
既然失意無分南北,與其留在漢宮做被困長門的“阿嬌”(其實對王昭君而言,假如她不是自請遣嫁匈奴,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漢元帝,連阿嬌都做不成的),倒不如遠嫁匈奴,得到知心夫婿了。
翻案文章,做到這個地步,那已不是“昭君怨”而是“昭君樂”了。
說來有趣,昭君出塞,是喜劇還是悲劇,歷來就有兩種不同的看法,唱對臺戲的不僅杜甫和王安石而已。
昭君墓周圍有很多詩碣,其中一首詩碣刻的詩是:閨閣堪垂世,明妃冠漢宮。
一身歸朔漢,萬里靖兵戎。
若以功名論,幾與衛霍同。
人皆悲遠嫁,我獨羨遭逢。
縱使承恩寵,焉能保始終。
至今青冢在,絕城賦秋風。
“衛霍”即漢朝的名將衛青和霍去病,詩人把王昭君與“衛霍”相提并論,對她可說是高度贊揚了。
不過詩中雖沒明言,但顯而易見,詩人筆下的王昭君是抱著“自我犧牲”的精神和番的。
是則在昭君的“得意”(詩人“我獨羨遭逢”的“得意”)中也還有怨在。
近人郁達夫也有一首詠王昭君的詩,命意和此詩相類。
郁詩道:馬上琵琶出塞吟,和戎端的愛君深。
當年若賄毛延壽,哪得詩人說到今。
寫王昭君是抱著“愛君”(漢元帝)之心,為保主上江山而去“和戎”。
就命意和技巧來說,這首詩都不能算是佳作。
不過這是郁達夫的“少作”,他寫這首詩時,只有18歲。
前面所引的這幾首詩,不管是說昭君怨還是昭君樂,基本上都是同情王昭君的,但也有一首詩,非但不同情王昭君,而且是大罵她。
此詞見于《疆村叢書》,詞牌名《燭影搖紅》,詞的前面有序文。
燭影搖紅(后漢匈奴傳,言呼韓邪單于來朝,愿為漢婿,后宮王嬙以積怨自請行,此事之實也。
《西京雜記》乃云,元帝使畫工毛延壽圖宮人形貌,按圖召幸。
王嬙以賄金少,畫不及貌,宮人王嬙當行,帝見之悔,乃殺延壽。
夫元帝柔仁之主也,而謂其因女色殺畫工,余固不信。
而王嬙以無寵自請行,誠一污賤女子耳,后之為昭君曲者多歸咎元帝,殊不當也。
因此賦。
)
深鎖宮花,繡生魚鑰重門閉。
美人何事怨東風,獨賦傷春意。
月照黃沙萬里,到氈城,芳心自喜。
尊前歌舞,馬上琵琶,寵深誰比。
毳服胡妝,哪思舊日驕羅綺。
年年秋雁向南飛 肯寄相思字。
歲久玉顏憔悴。
似花落、悔隨流水。
草青墳上,應是香魂,尚含愁思。
罵王昭君為“污賤女子”,和那首把王昭君與“衛霍”相提并論的詩對照來看,恰成極端的對比。
不過“到氈城,芳心自喜”,倒也說明了王昭君是出于自愿的事實。
她并沒有抱怨。
**游覽昭君墓時,也曾留詩一首,詩道:
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漢和親識見高。
詞客各攄胸臆懣,舞文弄墨總徒勞。
對王昭君作出正確評價,是“和親”,而不是“和番”或“和戎”。
曹禺的劇作《王昭君》,是遵**之意而寫的。
劇作的主題也就是表達“胡漢和親識見高”這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