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張曉風《光陰的故事》
一鍋米飯,放到第二天,水汽就會干了一些;放到第三天,味道恐怕就有問題;第四天,我們幾乎可以發現,它已經變壞了;再放下去,眼看就要發霉了。
是什么使那鍋米飯變餿變壞——是時間。
可是,在浙江紹興,年輕的父母如果生下女兒,就在地窖里,埋下一壇壇米釀的酒。
十七八年后,女兒長大了,這酒就成為女兒婚禮上的佳釀。
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女兒紅。
是什么使那些平凡的米,變成芬芳甘醇的酒——也是時間。
時間到底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魔術師呢?都不是,時間只是一種簡單的乘法,使原來的數值增倍而已。
開始變壞的米飯,每一天都不斷變得更腐臭;而開始變醇的美酒,每一分鐘,都在繼續增加它的芬芳。
我們也曾經看到天真的少年一旦開始墮落,時間會把他變得滿面風塵,面目可憎;但相反的是,時間也能把溫和的笑痕,體諒的眼神,成熟的風采,智慧的神韻添加在那些追尋善良的人身上。
時間將怎樣對待你我呢?這就要看我們自己是以什么態度來期許我們自己的。
2巴金《月》
每次對著長空的一輪皓月,我會想:在這時候某某人也在憑欄望月嗎?
圓月猶如一面明鏡,高懸在藍空。
我們的面影都該留在鏡里吧,這鏡里一定有某某人的影子。
寒夜對鏡,只覺冷光撲面。
面對涼月,我也有這感覺。
在海上,山間,園內,街中,有時在靜夜里一個人立在都市的高高露臺上,我望著明月,總感到寒光冷氣侵入我的身子。
冬季的深夜,立在小小庭院中望見落了霜的地上的月色,覺得自己衣服上也積了很厚的霜似的。
的確,月光冷得很。
我知道死了的星球是不會發出熱力的。
月的光是死的光。
但是為什么還有姮娥奔月的傳說呢?難道那個服了不死之藥的美女便可以使這已死的星球再生么?或者她在那一面明鏡中看見了什么人的面影吧。
3秋雨
張愛玲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天地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
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
在這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
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
草色已經轉入了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蒸的雨天。
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細的淅瀝瀝的聲音。
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
那潮濕的紅磚,發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
灰色的癩蛤蟆,在濕料發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
它背上灰黃斑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造成和諧的色調。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4張潔《這時候你才算長大》
人總是要生病的。
躺在床上,不要說頭疼、渾身的骨頭疼痛,翻過來覆過去怎么躺都不舒服,連滿嘴的牙都跟著一起疼;舌苔白厚、不思茶飯、沒有胃口;高燒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滿嘴燎泡、渾身沒勁……你甚至覺得這樣活簡直不如死去好。
這時你先想起的是母親。
你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的手掌一下下地摩挲著你滾燙的額頭的光景,你渾身的不適、一切的病痛似乎都順著那一下下的摩挲排走了。
好像你不管生什么大病,也不曾像現在這樣的難熬:因為有母親在替你扛著病痛;不管你的病后來是怎么好的,你最后記住的不過是日日夜夜守護著你生命的母親,和母親那雙生著老繭、在你額頭上一下一下摩挲的手掌。
你也不由得想起母親給你做過的那碗熱湯面。
以后,你長大了,有了出息,山珍海味已成了你餐桌上的家常,你很少再想起那碗面。
可是等到你重病在身,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時候,你覺得母親自己搟的那碗不過放了一把菠菜、一把黃豆芽、打了一個蛋花的熱湯面,真是你這一輩子吃過的最美的美味。
于是你不自覺地向上仰起額頭,似乎母親的手掌即刻會像你小時那樣,摩挲過你的額頭;你費勁地往干涸、急需浸潤的喉嚨里咽下一口難成氣候的唾液。
此時此刻你最想吃的,可不就是母親做的那碗熱湯面?
可是,母親已經不在了。
你轉而相信情人,盼望此時此刻他能將你摟在懷里,讓他的溫存和愛撫將你的病痛消解。
他曾經如此地愛你,當你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需要的時候,指天畫地、海誓山盟、柔情蜜意、難舍難分,要星星不給你摘月亮。
可你真是病倒無法再為他制造歡愛的時候,不要說是摘星星或月亮,即使設法為你換換口味也不曾。
你當然舍不得讓他為你做碗羹湯,可他愛了你半天總該記得一個你特別愛吃、價錢也不貴的小菜,在滿大街的飯館里叫一個似乎也并不困難。
可是你的企盼落了空,不要說一個小菜,就是為你燒白開水也如《天方夜譚》里的“芝麻開門”。
你想求其次:什么都不說,打個電話也行。
電話就在他的身邊,真正的不過舉手之勞。
可連這個電話也沒有,當初每天一個乃至幾個、一打就是一個小時不止的電話現在可不就是一場夢?
最后你明白了你其實沒人可以指望,你一旦明白這一點,反倒不再流淚,而是豁達一笑。
于是你不再空想母親的熱湯面,也不再期待情人的懷抱,并且死心塌地地關閉了電話。
你心閑氣定地望著被罩上太陽的影子從東往西漸漸地移動,在太陽的影子里,獨自慢慢地消融著這份病痛。
你最終能夠掙扎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自來水龍頭底下接杯涼水,喝得咕咚咕咚,味美竟如在五星級飯店喝礦泉水一樣。
你驚奇地注視著這杯涼水,發現它一樣可以解渴。
等你餓急了眼,還會在冰箱里搜出一塊干面包,沒有果醬也沒有黃油,照樣把它硬吃下去。
當你默數過太陽的影子在被罩上從東向西地移動了一遍又一遍的時候,你抗過了這場病,以及接下來的許多場病。
于是你發現,一個人關在屋子里生病,不但沒有什么悲慘,相反感覺也許不錯。
自此以后,你再不怕面對自己上街、自己下館子、自己樂、自己笑、自己哭、自己應付天塌地陷的難題……這時你才嘗到從必然王國飛躍到自由王國的樂趣,你會感到“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比和另一個人什么都綁在一起更好。
這時候你才算真正長大,雖然這一年你可能已經70歲了。
轉載請注明出處華閱文章網 » 給我一篇名人寫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