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如果把一年的十二個月和一個人的一生來作個比較的話,五月就是那翩翩的少年和含苞的少女,溫暖地溫柔,怯怯地含羞。
悄悄地來到你的身邊,讓你在不察之中覺察,在不經意時在意。
而四月則是個調皮的小男孩,恣意地鬧在每一個角落,讓你不放心地開心。
就連風兒五月也是更多的不同。
三月料峭四月微寒,只有五月的風才能稱得上是和煦的春風。
那種輕輕拂面的感覺,就像女兒的小手,幸福而實在,溫暖又上心。
抬眼望樹,是洗去疲憊的綠,鮮亮而不蔥蘢,少了渴望春風的掙扎,多的是點頭的含笑和自我的舒展。
有撫摸的沖動,有抖數精神的養眼,有從逆境中走出的豪情。
此時的花兒大都已卸下了盛裝,戀家的已作春泥,遠游的說不定就有一瓣會飄到你的臉上,輕輕拈起,不禁相思。
“五月南風起,思君下巴陵。
”我想應是風兒卷起的花瓣,才使閨中起相思吧。
喜歡這種遠遠思念的感覺,不喜歡黛玉對落紅的極端,花兒自有花兒的命運,流浪也有流浪的追求。
再看枝頭,沒有了鬧意,掛滿著青果。
象學生自習的課堂,一個個在充實著自己。
天空在慢慢地高,慢慢地明亮;太陽你可以醒目地望一眼,不會象七月的流火,給你暈眩;池塘里的水只要不下雨,就會清得見底。
我和女兒在她山里的外婆家,就一遍一遍數過池塘里的石頭。
小小的魚兒都是成群地游,發現有人,倏忽就不見,這見底的池塘也不知它們藏哪了。
碰上連日的雨,池塘的水就會滿。
好在山里的溝溝多,滿了就沿著彎彎繞繞的溝渠流,流到更遠處更大的池塘。
對小小的魚兒們來說,是一次搬家,一次徹底的遠離故鄉。
中途危機四伏。
大雨一停,筲箕、糞箕能做用的都拿出來了,一個個出現在兒童的手中,奔向溝渠。
把手上的物件放在溝的中央,兩邊用泥巴筑成壩,讓搬家的魚兒在此落網。
老家后園的水塘邊栽滿了桑樹。
三月是翠綠的桑葉,四月掛滿著青青的桑葚,一到五月,一個個紅著,到紅得發紫,紫得發黑。
爬上枝椏,找一處舒適點的地方坐下,揀最大的最紫的往嘴里塞,那種甜酸直往心里去。
桑樹枝軟但韌,有時一根稍粗點的枝上坐上兩三個小伙伴,會把樹枝壓得彎彎的,幾乎接近了塘面。
我們只顧著吃,根本沒考慮下面是深塘。
此時如果有母親經過的話,都會大聲地喊。
假如剛好碰上是那位稍微膽小伙伴的母親,我們就危險了。
他張著驚恐的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我們,左右搖擺,下也不是,吃也不好。
母親則從旁邊折一柳枝,喊一聲,他下一點,再嚴厲地喊一聲,他再下一點。
直氣得我們用桑葚砸他,這樣一來整棵樹都搖晃起來,差點一起跌進水塘。
那老老的幾棵桑樹依然還在,枝椏已老,葉兒還是那么翠綠。
拿一根竹竿打下幾顆洗一洗送入口中,卻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了。
五月也是個收獲的季節。
“晴日暖風生麥氣,綠陰幽草勝花時”。
雨落麥黃,一場雨過后,整個麥地在雨后的暖陽下追趕著太陽。
布谷鳥的叫聲在天空中響起,“割麥插禾、割麥插禾”,一聲緊似一聲地傳播著田野的消息。
生怕農人們誤了季節,直叫到麥粒歸倉它才悄然離去。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母親們都早早地放下手中其他的物事,父親則點一根煙在門口的磨刀石上,一把一把地磨著收割的鐮刀,磨好一把伸出母指在舌尖上沾一下,然后橫著從刀鋒抹過,拭拭它的鋒利。
此時也有遠道的麥客從門口經過,問一聲要不要,父親則擺擺手,繼續磨他的刀。
遇上村里男人不在家的,會留下一兩個麥客。
打好的新麥家家都會磨上新粉,看著母親們在忙碌,幾個小伙伴則手拉著手唱:“和粉 , 做粑 ,小粑家里吃,大粑送隔壁,隔壁奶奶不在家,送她一籮豆腐渣。
”可送去的永遠是芝麻心的小麥粑,那種香甜的感覺至今還在縈繞。
油菜也挺著個飽滿的肚子,象等不及嫁的姑娘,一起和麥田守望著日子的來臨。
一旦錯過收獲則一起在田野里炸響,那種劈啪聲象擂在心上的鼓點。
此時恨不能多出一雙手,把它抱回家。
村里的曬場上一邊是待碾的麥禾,一邊是待揉的油菜,只忙得“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而待這一切忙完,村里的油坊里,從很遠的地方就能聞到新榨的油香。
家家孩子都會早早地提著油瓶在油坊外,排著長長的隊等,等回自家的那一壺油。
這時母親會反復又反復的叮嚀:不能灑了,不能灑了。
如果有哪家的孩子將油潑了點,那挨打的哭叫聲會嘶心裂肺,孩子自己痛心,母親傷心,那一壺油可要吃一年哪。
五月,人們淡春望夏。
野地里的芳草,有的在寂寞地開著,有的竟揚起了成熟的飛絮,一朵朵銀白的花兒,在風中飄蕩,那么美!飄啊飄啊,飄到每一個別處,只等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