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路上月光謠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更精確地向你描述出我對這個城市深巷的迷戀。
面對異鄉人的詢問,我無數次地試圖否定與它之間千絲萬縷的糾葛,末了,卻又無數次地默認了它與我在生命中血脈相連的事實。
流瀉一地的月光冷冷地注視著天津路——那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呵。
它與江漢路僅幾步之遙,當我徜徉在流光異彩的燈河里,聽那弦樂陣陣,看那燈影綽綽,為武漢外灘驚艷的那一刻,我總會憶起天津路的幽靜。
在有月光的夜晚,我踩著街燈拉長的影子,與它守望近在咫尺的長江,滿天星辰倒映在江面,熠熠生輝,交會的江輪——“嗚......”的一聲鳴起長笛相互致意著,被驀然驚動的水波迅速擴散開去,揉碎了一江的星輝,天上的、地下的、江面的,閃閃爍爍,哦,這一片隨性而舞的光影讓我的眼睛不夠用了。
漫步在天津路上,我仍將邂逅那一道道石柱回廊,古舊的拱頂圓窗,輕輕翻開1930年前后的中國建筑史,我發現他們用濃墨留下的墨痕,歐陸風格、羅馬風格、拜占庭風格、文藝復興式、古典主義、現代派……那些顯赫的門庭如今變得空曠清冷,看,遮天蔽日的法國梧桐樹伸展著它的臂膀,給這個城市的子民們帶一片清涼,聽,它的枝葉在江風伴奏下,搖曳得沙沙作響,拂落了一地的塵埃。
我掩不住內心的好奇,想要追逐光陰的馬車,去探詢那一扇扇緊閉的木窗是否真的鎖住了近百年的私語?
在閱盡人間悲情之后,天津路上曾經的繁華終于凋落成寂寥,繼續在酷熱里煎熬。
夏季竹床陣的壯觀街景已經消亡了,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老人當街坐在檐下聊天、下棋,悠然搖晃著手中的蒲扇。
而當年的如花美婦在蹉跎歲月里逐漸衰老成古稀婦人,滿頭的白發,堆積如雪。
她遲緩地轉動身軀,微微顫抖著,揚起佩鐲的手臂,向我們投來一道哀怨的眼神,近一個世紀的時光,就在那一瞬間,如水而逝......原來,滄桑的不僅僅是一條街巷,一個城市,而是一個年代啊。
天津路在她的遲暮之年上演了最后一場時裝秀。
一長排婚紗影樓在街邊云集,他們在這里沿街叫賣令人生疑的美麗成品。
華貴的晚裝和潔白的婚紗閃亮登場了,當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綻放,它們將一次次地裝扮著新人們的夢想,盡管,那些甜蜜的笑靨在雪亮的燈箱照射下顯得有點矯情,仍不免會讓窗前的過客動心不已。
悄然轉身到避街的巷口,不要驚異這里竟隱匿著一間間由舊宅第改建而成的酒吧,中西合壁的建筑與平地崛起的小資們挽手而行,總是相得益彰的。
夜深之后,老街的精靈奇跡般復活了,汩汩而出的啤酒泡沫散發出麥芽香,誘惑著形單影只的路人,讓人滋生起無窮的落寞。
在午夜笙歌中,她隱隱散發出一陣異香,不同于北京老胡同的拘謹,不是江南水鄉的柔媚,更不是夜上海的奢靡。
它無影無形,幻化在微熏的夜風里,有一點懶散,有一點雜亂,有一點捉摸不定。
你會認同,夜色下的武漢不遜于任何異地的都市。
每一個遲歸的夜晚,在月光的伴隨下,我走在凸凹不平的天津路上,聆聽著鞋底在柏油馬路上發出清脆的敲打聲,我會小心越過窖井口下面的陷阱,沉靜聆聽這個城市起伏不定的呼吸聲,與她一起恣意慵懶, 然后,我們要為濱江公園里不知疲倦的情侶們奏一曲相思曲,為他們見證相依到白首的盟約:“半個月亮爬上來,咦呀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