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席慕容
站在湍急的流水前,向著對岸的山谷,我一次又一次地高聲呼喚,為的是想要聆聽,那婉轉而又遙遠的聲音。
那種比我原來的呼喚要美麗上千倍百倍的聲音。
是不是也正因為如此,記憶中的一切演出,才總會完美得令我們落淚?
不知道這樣是生命給我們的懲罰呢?還是獎賞?
在時光的幽谷中,不斷反復回響著的,是你我心中無數次呼喚的回音吧。
一次比一次微弱,一次比一次遙遠,卻又一次比一次地更讓人詫異。
原來曾經是多么粗糙和狂烈的音質,時光如何能將它修飾得這樣精致和優雅?
像這樣的行為,可以說是欺騙嗎?
在真正的深谷里,潭水的水色碧青,好像假的一樣。
在真正的愛里,說出來的話也永遠令人無法置信。
真實的現場,我們總是無法接受。
唯一的方法是將它放進歷史之中。
或者是——寫在詩里,畫在畫上。
德爾浮就真的畫過“回音”。
月光下,洛神的女子舉起手來,仿佛有所追尋,同樣的人體,同樣惶惑的姿勢重復了三次,一次比一次稍稍縮小,一次比一次稍稍退后。
在畫前,我幾乎想開始大聲呼喚。
當然,沒有人會準許我這樣做。
甚至我自己也不同意。
于是,我只能夜里,在我的燈下安靜等待。
等待那遙遠的聲音,從時光的幽谷中向我輕輕傳送回來。
《孤獨的行路者》——席慕容
生命原來并沒有特定的形象,也沒有固定的居所,更沒有他們所說的非遵循不可的規則的。
藝術品也是這樣。
規則只是為了膽怯與懶惰的行路者而設立的,因為,沿著路標的指示下次下去,他們雖然不一定能夠找到生命的真相,卻總是可以含糊地說出一些理由來。
那些理由,那些象綱目一樣的理由使人容易聚合成群,容易產生一種自滿的安全感。
但是,當山風襲來,當山風從群峰間呼嘯而來的時候,只有那孤獨的行路者才能感覺到那種生命里最強烈的震撼吧?
在面對著生命的真相時,他一生的寂寞想必在剎那間都能獲得補償,再長再遠的跋涉也是值得的。
《謙卑的心》——席慕容
有一陣子,我住在布魯塞爾市中心,上學途中必定經過拉莫奈廣場,在廣場的角落經常有位老太太在那里擺個小攤子賣花。
有一個春天的早上,天氣好冷,行人不多,她的攤子上擺滿了黃水仙,嫩黃的花瓣上水珠晶瑩,在朝陽下形成一種璀璨的誘惑。
我停下來向她賣了一束,她為我小心的包扎起來,然后,在她把零花錢找給我以后,我看到她匆匆地低頭畫了個十字。
我覺得很奇怪,忍不住問她:
“請問你這是為了什么呢?”
她抬起滿是皺紋的臉向我微笑:
“小姐,我每天賣出第一束花時,都要向天主道謝。”
以后,每當我想起驕傲的意念時,我就會想起這位賣花的老婦人,和她的謙卑的心。
《夜營的喇叭》——張愛玲《流言》
晚上十點鐘,我在燈下看書,離家不遠的軍營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調子。
幾個簡
單的音階,緩緩的上去又下來,在這鼎沸的大城市里難得有這樣的簡單的心。
我說:“又吹喇叭了。
姑姑可聽見?”我姑始說:“沒留心。”我怕聽每天晚上的
喇叭,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聽見。
我說:“啊,又吹起來了。”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么,聲音極低,絕細的一絲,幾
次斷了又連上。
這一次我也不問我姑姑聽得見聽不見了。
我疑心根本沒有什么喇叭,只
是我自己聽覺上的回憶罷了。
于凄涼之外還感到恐懼。
可是這時候,外面有人響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調子。
我突然站起身,
充滿喜悅與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誰,是公寓樓上或是樓下的住客,
還是街上過路的。
《丈人的心》——張愛玲《流言》
這是個法國故事,法國人的小說,即使是非常質樸,以鄉村為背景的,里面也看得
出他們一種玩世的聰明。
這一篇小說講到阿爾卑斯山上的居民,常會遇到山崩、冰雹、
迷路、埋在雪里,種種危險。
一老翁,有一個美麗的女兒,翁擇婿條件太苛刻,大家簡
直拿他沒辦法,有一個青年,遇到機會,救了老翁的命。
他想,好了,一定成功了。
另
一個比較狡猾的青年,卻定下計策,自己假裝陷入絕境,使老者救他一命,從此這老者
看見他就一團高興,吻他、擁抱他、歡迎他,僅是他的存在就提醒大家,這老人是怎樣
的一個英雄。
看看那一個有恩于自己的,卻像見了真主似的,很不愉快,于是把女兒配給那狡猾
的青年,青年在結婚前,喝醉了酒,說出真心話,老人知道受騙,把女兒收回了——但
這是太惡俗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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