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鄧健
每個人都只有一個父親,我也不例外……
那天,是2008年12月15日,星期一。
北京零下五度,天氣寒冷,路上結冰。
早晨上班的人們在匆忙的腳步中往地鐵和公車站的方向趕去。
不管外面天氣如何,這一切都跟我無關。
我只是窩在屋里趴在桌子上埋頭寫作。
還沒等我寫上兩行,母親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原本并不打算接這個電話,自從我辭職立志當一個作家之后,跟父母親的交流就越來越少。
他們總是責怪我為什么要放棄一個穩定的工作而轉而去做一些不現實的職業。
為此我跟他們吵架不斷,心想這次因為工作的事情而嘮叨我幾句吧。
電話響個不停,我無奈之中只能接起電話:“媽,干嘛?”
“你爸爸癌癥住院了,你快回來!”
“啊!我馬上回去!”我掛了媽媽的電話,心靈已經飄向遠方……廣西南寧。
我父親住的醫院是廣西南寧著名的腫瘤醫院,在我回到廣西之前,父親已經換了三家醫院做B型超聲波、CT增強掃描、抽血化驗等檢查,最后確診是肝癌晚期。
醫生對肝癌的解釋是:“肝癌是我國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是我國位居第二的癌癥“殺手”,常見于中年男性。
因其惡性度高、病情進展快,病人早期一般沒有什么不適,一旦出現癥狀就診,往往已屬中晚期。
故治療難度大、療效差,一般發病后生存時間僅為3個月,人稱“癌中之王”。
”
父親的弟弟、兩個妹妹和家屬都從全國各地趕過來,這個除了我姑姑以前是外科醫生,懂得一定的肝癌知識之外,其他人對肝癌了解得都不多,但是來之前通過電話也都了解到了病情的嚴重性。
夕陽落下,路燈亮起的時候,親戚們都聚集在我姑姑家商議相關事宜,姑爺在廚房里做飯。
“怎么樣,北京還習慣吧?”叔叔在跟我打招呼。
“還可以吧。
”我說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我只是不想讓母親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場合又開始跟我嘮叨工作的事情。
想到這里,我撇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母親,她正暗自拭擦著眼淚,根本沒留意我剛才的說話吧。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么突然就……”大姑插了一句。
“這個病出現癥狀再去檢查的話,就已經是晚期了。
”二姑一付專業醫生的派頭。
“前2天他說肝疼痛,而且脹氣,渾身還發燒,送到醫院才發現……已經,這么嚴重了……”母親斷斷續續地回答大姑的問題。
“肝癌治療當然是能手術切除最好,不過剛才醫生說了,現在癌細胞已經擴散開了,現在已經不能手術切除了。
現在只能介入栓住腫瘤血管,進行化療。
然后再用目前最先進的射波刀對腫瘤進行治療。
不過也只是能延長一點生命而已,而且還帶有一定的風險性。
”二姑原來就是外科醫生,結合剛才醫生的診斷,而說出這樣的結論吧。
“什么風險性?”我急忙追問,由于我是剛下飛機,對先前的診斷、治療都沒有聽。
相信很多親戚也跟我有一樣的疑問。
“射波刀治療局部,但是現在癌細胞已經擴散,而且手術帶來的并發癥和后遺癥嚴重,比如劇烈的疼痛、高燒不退、抵抗力下降等等。
首先你父親身體是否能承受的起,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
“但是總不能不治療就放棄吧?”親戚議論紛紛,我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即將失去父親的是我,不是你們!
叔叔主張治療,治療還有一點希望,如果能讓他多活一天便是一天。
二姑說手術有風險,說不定手術過后的生存時間比自然生存時間還短。
但是大家都一直同意不把這個事情告訴奶奶,奶奶已經80歲高齡了,她一定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關鍵是肝癌目前的治愈率是0,全世界都沒有攻克這個難題。
盡量減少他的疼痛而過世會比較好吧。
”二姑的發言無疑是在紛紛擾擾的議論中扔下一個重磅炸彈。
不管是如何治療,結果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你說呢?”叔叔最后把問題丟給我,整個客廳的人都注視到我的身上。
我六神無主,感性告訴我:“無論如何都應該救救父親。
”但是理性卻又回答:“不管你怎么盡力,都改變不了死亡的事實,不是嗎?”
要么就是被醫生吹噓得天花亂墜的介入化療、射波刀治療;要么,讓他安穩過世。
但是我此時卻不想去下這個決定,我是獨身子,但是我無法承受失去父親的痛苦。
我的眼淚不斷往下流,雖然當著眾多親戚的面,但是我卻無法止住我的淚水。
姑爺把菜端上來了,但是大家都沒有吃飯的食欲。
大家都眼睜睜看著我,希望我做出一個決定。
父親離死亡已經不遠了,在場的親戚們應該也預感到了。
只是大家都不敢輕易下這個決定,做手術的話,或許能延長一個月或者兩個月,也有可能加速死亡。
我無助地看著母親,我希望母親能告訴我一個答案。
因為我實在無法做這個決定。
我害怕失去父親,正是由于這種恐懼讓我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另一方面我也恨自己的無能,為什么不能拯救父親呢?如果一命換一命也可以啊!神啊,如果有神的話,讓我用我的生命來跟父親交換吧!父親養育之恩,我還沒來得及回報,現在只能無助看著他離開嗎?
母親把我拉進一個臥室,并關上了門。
“你父親說不要動手術。
”
“啊?為什么?!”
“他說動手術要花很多的錢,反正遲早要死,不如留些錢給鄧健那孩子,買房子娶老婆。
”
聽到這里,我眼淚又流了下來。
“爸爸……”
“他今天掙扎著要出院,我跟你二姑攔了他好久才攔住……”母親已經泣不成聲,我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是我不爭氣,總是讓父母親操心。
“他還說,自己活這么大年紀了,也夠了。
不差那1、2個月的。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你總是不在身邊,而小的時候又對你太過嚴厲,他怕你厭恨他。
”
“我怎么會厭恨……我知道爸爸都是為我好。
”只是我現在說這些,父親都沒有辦法聽到。
我內心盡是悲哀。
“他只是希望你能早日成家,安定下來。
他說你在北京,也一直沒辦法照顧你。
如果你有一個家,有一個妻子,那他就安心去了……”
父親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現在一無所有,又有哪個女孩子愿意跟我一起吃苦呢?
我任由眼淚在臉上流淌,在我還沒有盡到孝道之前,我還沒有賺錢能力之前,我只能看著父親就這樣離我而去嗎?我多么希望我有一只魔手,親自把父親體內的癌細胞全部摘除出來。
可是我,為什么就是這么沒用呢!
我們兩個人在臥室里沉默了好久,母親最后說:“其實你父親讓我不要告訴你,他怕影響你寫作,還擔心你浪費錢回來。
雖然他嘴里說不支持你寫作,但是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寫,希望你能出人頭地。
這樣他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
“我決定了,給爸爸動手術,錢不是問題,以后再賺就是了。
雖然不可能改變什么,但是盡力了,就好了。
而且爸爸是一個堅強的人,我相信上天會多給他時間的。
”
我打開房門,親戚們都站了起來。
我向大家宣布了這個決定。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伙人到醫院看望父親。
父親躺在病床上,臉已經明顯消瘦,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的。
“爸爸,等你這次病好了,我們一家三口去看天安門吧。
你跟媽媽不是一直都想去看看天安門和長城么?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去。
”
父親點點頭,似乎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親戚們各自說著一些鼓勵的話語。
同時也希望他能盡快振作起來,對動手術的病人來說,精神意志力是非常重要的。
父親對我招招手,示意有話要對我說,我把耳朵靠近到父親的嘴邊。
“孩子,爸爸對不起你啊。
”
“不,才沒有。
”我慌忙地搖著頭,我預感父親像在交代遺言似的。
“回北京好好找份工作,不是說當作家不好。
但是還是要有一定的收入基礎作保障的。
”
“恩。
”我立刻點點頭。
“有合適的就成家吧,找個賢惠點的,我真想看看你未來的妻子啊……照顧好你媽媽……”父親越到后面聲音越小。
我緊張的看著父親,生怕他此刻就離我們而去。
“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會。
你們都回去吧。
”父親揮了揮手,他的手指已經枯竭得只剩下骨頭,癌細胞在不斷侵蝕著他的身體。
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在默默付出,寧愿自己痛苦而怕麻煩別人。
剛退出病房的我們在走廊逮住一個醫生就把他團團圍住。
“醫生,他怎么樣,還有救嗎?”
“我們只能是盡力,但是先期要做一次介入,才能用射波刀。
”
醫生的話跟電視劇差不多,除非病人死亡,否則都是這樣一句讓人期待卻不是答案的回答。
“成功幾率有多少?”
“看病人的抵抗力和意志力還有身體恢復情況才能做判斷。
”
得了吧,最后還是免不了一死。
只是醫生似乎從來不在病人家屬面前說死亡,仿佛是醫學院學習出來的標準答案。
我對此嗤之以鼻。
親戚們只能垂頭喪氣的放棄了繼續追問。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靜靜躺著的父親,宛如一具尸體,我才察覺到生和死是如此的近,以前很遙遠的事情,一下都突然出現在眼前,讓我不得不面對、抉擇。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北京的投資商約我會談,如果成功,將極大改變我目前的生活狀況,對父親也有一個交代。
我決定回北京。
首先留在這里,殘忍的說,意義并不大,我并不是外科醫生,但是如果此時離開,卻屬于叛逆和不孝子的行列了吧。
我把這個決定告訴母親,母親支持我的決定。
以其在這里等下去,不如在那之前給父親給爭口氣。
但是我卻生怕我離開之后,這就成了見父親的最后一面。
如果父親就這里離去的話,那我豈不是在他有生之年不能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步?父親一直期望我成功,我不想讓他失望。
12月17日,我登上了回北京的飛機。
母親來給我送行,在我上飛機之前給我捎了一件父親的黑色呢子大衣。
“北京冷,多穿點。
”母親叮囑道。
在我來北京的七年前,父親同樣也是在機場為我送行,當時父親親手把這件大衣批到我的身上。
說的也是跟母親同樣的話。
當時我覺得這件呢子大衣款式老土,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穿上。
嘴里嘟囔了一句:“北京是首都,一定很多漂亮的衣服,去那邊再買就好了。
”
“何必要浪費錢呢?這個大衣還是新的,我沒穿過多少次。
”
“我才不要呢,老土!”現在回想起來,內心萬分懊惱。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才明白父親給予的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父愛啊!
回想起這段往事,我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長這么大,第一次流這么多的眼淚。
父親嚴厲的眼神,循循善誘的教誨一直在我的耳邊響起……這次,我緊緊抱著呢子大衣,我要永遠跟父親不分離。
回到北京,我告訴自己一定振作起來,先把投資會議談好再考慮父親的事情,可是父親那消瘦的臉形再次清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不斷對父親祈禱:“爸爸,別放棄,等我……”
可是連續三天的精神高度緊張導致投資會議上我錯誤頻頻,所以結果可想而知。
會后,我彷徨徘徊在北京的街頭,手上已經沒有多余的錢,我甚至連回廣西的路費都沒有了。
母親打來一個電話:“父親情況不容樂觀,處理好事情之后速回來。
”聽到這話,我的眼淚又順著眼眶流下來了……
父親,不知道今生我們是否還能相見?!
2008年12月18日凌晨4:04。
參考資料:http://**blog/611994121-1229557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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