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村子時,家里還有兩個麥秸垛,一個在場院里,一個在街門口。
剛砌起的麥秸垛,是暖黃的,香噴噴的。
我們那個村子有1000余戶,也就有兩千個麥秸垛。
你想偌大的場院里,像城堡一樣站著一個個飽滿的麥秸垛,顯得多么富足殷實。
麥秸垛那種溫馨和恬靜,是莊稼人溢于言表的童話。
麥秸垛六月里站起來,這個村子青黃不接的日子就宣告結束了。
第一把入灶的麥草,第一口新饅頭,是一街的香,一院的味呀。
麥草的青香有著甜絲絲的味道,用新鮮麥草蒸饅頭,就好比用青草喂牛,散出的是雪白雪白的乳香。
剛砌起的麥秸垛,是猖狂的飛舞的,得來一場透雨。
夏雨淅淅瀝瀝下時,那麥秸垛也靜悄悄私語著。
雨后的麥秸垛,有一種淡淡的霉味,身上就像披一件年深日久的蓑衣,表面是蒼古的;可骨子里依舊黃暖暖的,如初如新。
我們家門口那個麥秸垛,透雨之后,常常鉆出一簇簇油綠的麥苗,有時從垛后驀地閃出一根玉米苗,直直的,往天空自由自在地直長,高出草垛一大截。
院里的瓜蔓兒上了墻頭,又探頭探腦地爬上了麥垛,在麥垛上肆無忌憚地胡爬亂摸。
奶奶也不去管它,真慣呀!有時那拉搭下來的綠蔓黃花兒,被愣頭愣腦的鴨子們啄了,奶奶才終于嗔怪一聲:“就你賤,又少了一個瓜兒。”那蔓兒愿在哪里開一朵花,就開一朵花;愿在哪里坐一個瓜,就坐一個瓜。
你想那麥秸垛經幾番煙雨蹂躪,就像一個老人戴舊的草帽;可上面卻結滿碧綠的珠子,一個個滾圓的小瓜,橫七豎八,吵吵嚷嚷,賴著不下來,直至滾瓜爛熟,多滑稽呀!
秋天,收獲的季節。
麥秸垛上的瓜一個個光輝燦爛地熟了,熟也不摘,就那么饞人似的,碌碡一樣臥在那里,把麥秸垛都壓矮了一截。
走來一個小姑娘,躥個高,用手拍拍它:“奶奶,瓜熟了。”又走來一個大姑娘,不用躥高:“大媽,瓜好大呀,好摘了。”奶奶只一句話:“不急,不急的……”
有一天,下了大霜,瓜熟蒂落,奶奶清晨就吆我們起來,弟弟睡眼惺忪地說:“我不起來。”“起來摘瓜呀。”于是弟弟就一個高從被窩躥出來。
那些瓜大呀,石頭一樣沉,身上還敷了一層霜粉,冷颼颼的,我和弟弟兩人才抬一個,那瓜真甜,就像冰糖。
奶奶說:“經霜的瓜都甜。”甜到心窩,直至入城二十多年了,再沒吃到那樣甜的瓜。
瓜摘下放在棚子里,放在炕頭燈窩上,掛在正間的籃子里。
有的送了親戚,有的給了左鄰右舍。
細心的弟弟數了數少了一個,奶奶漫不經心地說:“可能讓饞貓們摘走了。”“不對,奶奶,我天天看,天天數,怎么會呢?”奶奶僅皺了一下眉頭:“可能是夜里摘走的,也許你數錯了……”
門口那麥秸垛自從熙熙攘攘的瓜被摘走后,就像養了一大群女兒都嫁人了,便影子一樣沉寂了,門可羅雀。
隨著寒夜在逼近,它一天天在瘦小,化作一擔擔的灰燼,被父親草草送往野外那片冷綠的麥地。
除夕之夜,門口那巨人算是徹底趴下了,草破山河在,就露出那瓜,好端端隱士一樣臥在那里,它整整臥了一冬啊!送瓜上門,這在除夕是非常吉祥的,瓜菜(財),瓜菜(財)!奶奶就把它煮了,先給祖先們供上。
隆冬寒夜,滿家洋溢著濃濃的瓜香,一面吃著瓜,一面想象著場院里那個還沒動封的大麥秸垛,它一準能支撐到來年的麥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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