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他就是因找不到食物而哭著飛走的。
去了大田,去了漢城,去了青瓦臺。
每次出發,他都空空蕩蕩,除了一個貧民之子的誓言、一個清卷書生的豪氣,別無行李。
坑坑洼洼的故鄉,那些含辛茹苦、蓬蓬勃勃的野草,似乎給了他最生動的精神注腳,也預支了最有力的人格擔保。
怎么看,此人的變節風險都是最小的。
他有著淳樸的起點和奮斗史。
坎坷身世、卑微學歷、民權斗士、草根總統……盧武鉉像一個童話。
全世界,包括我這個外國人都對這個童話喜愛不已,也覺得和自己隱隱有關。
這世界需要童話,需要一次童話的勝利,就像需要一場雪。
最近的一場雪是奧巴馬帶來的,他的膚色照亮了星條旗,也鼓舞了地球儀。
只是他離得遠了點,不如盧武鉉這般近,像親戚。
有時,我覺得盧武鉉酷似中國史書上的那些前輩,很儒家,很士林。
你看他說過的――
大選獲勝后,他用噙淚的語調承諾:“我知道大家對我的期望是什么,那是一個沒有腐敗、沒有特權、沒有違規的社會,一個用自己雙手生活的誠實的社會。”
面對反腐的重重阻礙,他說:“沒有一個農民,會因土地貧瘠而放棄勞作。”
住青瓦臺后,他與友人私下談心,稱執政關鍵有三:一將改革進行到底,二讓總統府遠離金錢,三管好自己的親屬。
凡此種種,都讓我想起先人那句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做好這幾條,孟子說,你就是大丈夫了。
其實,也就是最好的公仆。
還有啊,論面相,盧武鉉的東方臉孔上有一種讓人特放一厶的東西,溫綿、敦厚、親藹,處處散發著安全感,完全符合中國人推崇的“方正”。
然而,童話終究是童話。
事實證明,貧窮和廉潔并無直接關系,監督權力和坐擁權力是截然不同的兩份差。
當他和故鄉不再為食物發愁的時候,其家人被懷疑偷拿了別的東西。
終于,一名英勇的律師站在了審判席上,一位歷史的原告變成了現實的被告。
某種意義上,盧武鉉成了自己信仰的敵人。
至少客觀上,彼此互換了位置。
為什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呢?
我不感興趣。
我只留意那天,他最后一次的攀登。
他選擇了故鄉的崖。
崖,本身即意味著高度,即尊嚴的象征,即清高者的去處。
可以想象,這曾是他少年立志和理想出發的地方。
清晨的草木,帶露水,很干凈。
一個人在做自由落體前,心真的會安寧嗎?
世間很美,他遠遠看見山腳下人影綽綽。
同胞的生活又開始了,接下來,將是忙碌而幸福的一天。
對他來說,今天只意味著一個早晨。
這一天,盧武鉉將成為全世界的新聞頭條。
他料到了,但他已從看客中劃掉了自己。
這是個臉皮薄的男人。
性情如鉛筆,直、細、脆,又愛哭鼻子。
有人說,流淚是孱弱的表現,他不具職業政冶家應有的堅忍。
何謂堅忍呢?不太懂。
稍后,似乎也懂了,就是臉皮厚實且富彈性吧。
不錯,論政治體格,此人是弱了點。
和城府深沉、世故圓滑的同行相比,他似乎太嫩,像書生,不像政客。
“我已喪失了再講民主、進步與正義的資格……各位不能和我一起陷入這個泥淖,請大家舍棄我盧武鉉吧。”
他沒有狡辯,他說他無顏于家鄉父老,無顏于全體國民。
連肇事的家人,他都表示了愧疚,他覺得是自己,使之不幸沾染了權力,是自己的事業把親屬帶到了危險地帶。
非得縱身一跳?別無選擇嗎?
世間那么多毀容者,不都活得好好的嗎?
這大概和一個人的精神體質有關。
該體質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命意義和存在依據,決定了他遇事妥協之程度、忍受之底限。
比如逆境下的選擇,“好死不如賴活著”是一種,“留得青山在”是一種,“寧玉碎不瓦全”是一種,“萬念俱灰唯死一途”是一種……
盧武鉉屬哪種呢?我說不清。
有一點能確認:他死于面子,死于廉恥和羞愧,死于精神毀容后的照鏡子。
“我現在沒有臉正對你們的眼睛……我現在完全可以被拋棄了,現在我完全不足以代表任何道德進步。
”P2-4 【這是其中的精彩內容】
【這是王開嶺的博客,有很多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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