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我最經弄完了雪國的摘抄和感悟所以能幫上就幫點吧賞錢就免了哈哈
01
她的話聲優美而又近乎悲戚。
那嘹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蕩。
當他無意識地用這個手指在窗玻璃上劃道時,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
他大吃一驚,幾乎喊出聲來。
大概是他的心飛向了遠方的緣故。
他定神看時,什么也沒有。
映在玻璃窗上的,是對座那個女人的形象。
外面昏暗下來,車廂里的燈亮了。
這樣,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鏡子。
然而,由于放了暖氣,玻璃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在他用手指揩亮玻璃之前,那面鏡子其實并不存在。
這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
那種姿態幾乎使人認為他倆就這樣忘記了所謂距離,走向了漫無邊際的遠方。
正因為這樣,島村看見這種悲愁,沒有覺得辛酸,就像是在夢中看見了幻影一樣。
大概這些都是在虛幻的鏡中幻化出來的緣故。
鏡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沒有減弱窗外的燈火。
燈火也沒有把映像抹去。
燈火就這樣從她的臉上閃過,但并沒有把她的臉照亮。
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
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
她的衣著雖帶幾分藝妓的打扮,可是衣服下擺并沒有拖在地上,而且只穿一件合身的柔軟的單衣。
唯有腰帶很不相稱,顯得很昂貴。
這副樣子,看起來反而使人覺得有點可憐。
談著談著,露出了煙花巷出身的女人的坦率天性。
02
他不僅忌諱同眼前這個不正經的女人糾纏,而且更重要的也許是他抱有一種非現實的看法,如同傍晚看到映在車窗玻璃上的女子的臉一樣。
描寫沒有看過的舞蹈,實屬無稽之談。
再沒有比這個更“紙上談兵”的了。
可是,那是天堂的詩。
雖美其名曰研究,其實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賞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體舞蹈藝術,而是欣賞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這種空想是由西方的文字和圖片產生的,仿佛憧憬那不曾見過的愛情一樣。
其實是她背后窗外那片嫩綠的群山在吸引著他。
在她的脖頸上淡淡地映上一抹杉林的暗綠。
島村抬頭望著杉樹的枝梢。
杉樹亭亭如蓋,不把雙手撐著背后的巖石,向后仰著身子,是望不見樹梢的。
而且樹干挺拔,暗綠的葉子遮蔽了蒼穹,四周顯得深沉而靜謐。
島村靠著的這株樹干,是其中最古老的。
不知為什么,只是北面的枝椏一直枯到了頂,光禿禿的樹枝,像是倒栽在樹干上的尖樁,有些似兇神的兵器。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雖嫌單薄些,在下方搭配著的小巧的閉上的柔唇卻宛如美極了的水蛭環節,光滑而伸縮自如,在默默無言的時候也有一種動的感覺。
如果嘴唇起了皺紋,或者色澤不好,就會顯得不潔凈。
她的嘴唇卻不是這樣,而是滋潤光澤的。
兩只眼睛,眼梢不翹起也不垂下,簡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雖有些逗人發笑,卻恰到好處地鑲嵌在兩道微微下彎的短而密的眉毛下。
顴骨稍聳的圓臉,輪廓一般,但膚色恰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脖頸底下的肌肉尚未豐滿。
她雖算不上是個美人,但她比誰都要顯得潔凈。
對面的層巒和山麓的屋頂在迷蒙的雨中浮現出來,女子仍依依難舍,不忍離去。
女子懊惱地低下頭,和服后領敞開,可以望到脊背也變得紅殷殷的,宛如袒露著水靈靈的裸體。
也許是發色的襯托,更使人有這種感覺吧。
額發不太細密,發絲有男人頭發粗,沒有一根茸發,像黑色金屬礦一樣烏亮發光。
03
島村不知為什么,很想再強調一聲“完全是一種徒勞嘛”,就在此時,雪夜的寧靜沁人肺腑,那是因為被女子吸引住了。
他明知對于這女子來說不會是徒勞的,卻劈頭給她一句“徒勞”。
這樣說過之后,反而覺得她的存在變得更加純真了。
她憑記憶所列舉的新作家的名字,有不少是島村所不知道的。
聽她的口氣,像是在談論遙遠的外國文學,帶著一種凄涼的調子,同毫無貪欲的叫化子一樣。
島村心想:這恐怕同自己憑借洋書上的圖片和文字,幻想出遙遠的西方舞蹈的情況差不多吧。
這是一幅嚴寒的夜景,仿佛可以聽到整個冰封雪凍的地殼深處響起冰裂聲。
沒有月亮。
抬頭仰望,滿天星斗,多得令人難以置信。
星辰閃閃競耀,好像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下來似的。
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遠,夜色也越來越深沉了。
縣界的山巒已經層次不清,顯得更加黑蒼蒼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邊際。
這是一片清寒、靜謐的和諧氣氛。
女子系好腰帶,還是時而站起,時而坐下,然后又踱來踱去。
這種坐立不安的樣子,像是夜間動物害怕黎明,焦灼地來回轉悠似的。
這種奇異的野性使她興奮起來了。
島村朝她望去,突然縮了縮脖子。
鏡子里白花花閃爍著的原來是雪。
在鏡中的雪里現出了女子通紅的臉頰。
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純潔的美。
也許是旭日東升了,鏡中的雪愈發耀眼,活像燃燒的火焰。
浮現在雪上的女子的頭發,也閃爍著紫色的光,更增添了烏亮的色澤。
一般人家的屋頂都葺上細木板,鋪上石子。
那些圓圓的石子,只有陽光照到的一面,在雪中露出黑糊糊的表層。
那不是潮濕的顏色,而是久經風雪剝蝕,像墨一般黑。
一排排低矮的房子靜靜地伏臥在大地上,給人這樣的感覺:家家戶戶好像那些石子一樣。
真是一派北國的風光。
墻壁也精心地貼上了毛邊紙,使人覺得恍如鉆進了一個舊紙箱。
不過頭上的屋頂全露出來,連接著窗子,房子顯得很矮,黑壓壓的,籠罩著一種冷冷清清的氣氛。
一想起墻壁那邊不知是個什么樣子,也就感到這房子仿佛懸在半空中,心里總是不安穩。
墻壁和鋪席雖舊,卻非常干凈。
04
山溝天黑得早,黃昏已經冷瑟瑟地降臨了。
暮色蒼茫,從那還在夕暉晚照下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遠方群山那邊,悄悄地迅速迫近了。
轉眼間,由于各山遠近高低不同,加深了山巒皺襞不同層次的影子。
只有山巔還殘留著淡淡的余暉,在頂峰的積雪上抹上一片霞光。
點綴在村子的河邊、滑雪場、神社各處的杉林,黑壓壓地浮現出來了。
在他那空空如也的腦子里充滿了三弦琴的音響。
與其說他是全然感到意外,不如說是完全被征服了。
他被虔誠的心所打動,被悔恨的思緒所洗刷了。
他感到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只好愉快地投身到駒子那藝術魅力的激流之中,任憑它漂浮、沖激。
05
這種孤獨驅散了哀愁,蘊含著一種豪放的意志。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雖顯得有點單薄,但雙頰緋紅,很有朝氣,仿佛在竊竊私語:我在這里呢。
那兩片美麗而又紅潤的嘴唇微微閉上時,上面好像閃爍著紅光,顯得格外潤澤。
那櫻桃小口縱然隨著歌唱而張大,可是很快又合上,可愛極了,就如同她的身體所具有的魅力一樣。
在微彎的眉毛下,那雙外眼梢既不翹起,也不垂下,簡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眼睛,如今滴溜溜的,帶著幾分稚氣。
她沒有施白粉,都市的藝妓生活卻給她留下慘白的膚色,而今天又滲入了山野的色彩,嬌嫩得好像新剝開的百合花或是洋蔥頭的球根;連脖頸也微微泛起了淡紅,顯得格外潔凈無暇。
她坐姿端正,與平常不同,看起來像個少女。
云霧繚繞,背陰的山巒和朝陽的山巒重疊在一起,向陽和背陽不斷地變換著,現出一派蒼涼的景象。
過不多久,滑雪場也忽然昏沉下來了。
把視線投向窗下,只見枯萎了的菊花籬笆上,掛著凍結了的霜柱。
屋頂的融雪,從落水管滴落下來,聲音不絕于耳。
這時候,駒子踉踉蹌蹌地走了兩三步,就哇哇地想要嘔吐,但什么也沒吐出來,眼睛濕潤,臉上起了雞皮疙瘩。
葉子緊張起來,木呆呆地望著駒子。
但是,由于那副表情過分認真,不知是怒是驚,還是悲傷!像假面具一樣,顯得非常單純。
葉子近乎悲戚的優美的聲音,仿佛是某座雪山的回音,至今仍然在島村的耳邊縈繞。
火車從北面爬上縣界的山,穿過長長的隧道,只見冬日下午淡淡的陽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所吞噬,又像那陳舊的火車把明亮的外殼脫落在隧道里,在重重疊疊的山巒之間,向暮色蒼茫的峽谷駛去。
山的這一側還沒有下雪。
沿著河流行駛不多久,來到了遼闊的原野,山巔好像精工的雕刻,從那里浮現出一道柔和的斜線,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山頭上罩滿了月色。
這是原野盡頭唯一的景色。
淡淡的晚霞把整個山容映成深寶藍色,輪廓分明地浮現出來。
月色雖已漸漸淡去,但余韻無窮,并不使人產生冬夜寒峭的感覺。
天空沒有一只飛鳥。
山麓的原野,一望無垠,遠遠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邊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好像是水電站的白色建筑物。
那是透過車窗望見的、在一片冬日蕭瑟的暮色中僅留下來的景物。
窗戶依然張掛著夏天防蟲的紗窗。
還有一只飛蛾,好像貼在紗窗上,靜靜地一動也不動,伸出了它那像小羽毛似的黃褐色的觸角。
但翅膀是透明的淡綠色,有女人的手指一般長。
對面縣界上連綿的群山,在夕暉晚照下,已經披上了秋色,這一點淡綠反而給人一種死的感覺。
只有前后翅膀重疊的部分是深綠色。
秋風吹來,它的翅膀就像薄紙一樣輕輕地飄動。
丘陵上盛開著像是白胡枝子似的花朵,閃爍著一片銀光。
島村貪婪地眺望著。
06
從陡削的山腰到山頂一帶,遍地盛開著這種花,白花花地一片銀色,好像傾瀉在山上的秋陽一般。
盈盈皓月,深深地射了進來,明亮得連駒子耳朵的凹凸線條都清晰地浮現出來。
鋪席顯得冷冰冰的,現出一片青色。
月光照在她那藝妓特有的肌膚上,發出貝殼一般的光澤。
07
搬到窗邊的梳妝臺,鏡里映現出披上紅葉的重山疊巒。
鏡中的秋陽,明亮耀眼。
若在夏天,紅蜻蜓漫天飄舞,有時停落在人們的帽子上、手上,有時甚至停落在眼鏡框上,那股自在勁兒同受盡虐待的城市蜻蜓,真有天淵之別。
但是,眼前的一群蜻蜓,像被什么東西追逐著,又像急于搶在夜色降臨之前不讓杉林的幽黑抹去它的身影。
貨車通過之后,就像摘下了遮眼布,可以清楚地看到鐵路那邊的蕎麥花,掛滿在紅色的莖上,顯得格外幽靜。
這是蕩漾著純潔愛情的回聲。
08
楓枝大概是從山上采來的,足有屋檐高,那鮮艷的顏色,頓時把大門口裝飾得明亮起來,片片紅葉也大得驚人。
有些飛蛾,看起來老貼在紗窗上,其實是已經死掉了。
有的像枯葉似地飄散,也有的打墻壁上落下來。
島村把它們拿到手上,心想:為什么會長得這樣的美呢!
09
他們蓋著硬梆梆的褪了色的棉被,就如同這一帶人常穿的雪褲的棉花一樣。
這家夫妻和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還有五六個孩子,在昏暗的燈光下,各朝各的方向去睡。
這幅圖景,使人感到在清貧孤寂的家中,也充滿一種剛勁的力量。
在雪中繅絲、織布,在雪水里漂洗,在雪地上晾曬,從紡紗到織布,一切都在雪中進行。
有雪始有縐紗,雪乃是縐紗之母也。
古人在書上也曾這樣記載過。
10
晨曦潑曬在曝曬于厚雪上的白麻縐紗上面,不知是雪還是縐紗,染上了綺麗的紅色。
一想起這幅圖景,就覺得好像夏日的污穢都被一掃而光,自己也經過了曝曬似的,身心變得舒暢了。
火勢燃得更旺了。
從高處望下去,遼闊的星空下,大火宛如一場游戲,無聲無息。
盡管如此,她卻感到恐懼。
有如聽見一種猛烈的火焰聲逼將過來。
但是,她那玲瓏而懸直的鼻梁輪廓模糊,小巧的芳唇也失去了色澤。
島村無法相信成弧狀橫跨太空的明亮的光帶竟會如此昏暗。
大概是星光比朦朧的月夜更加暗淡的緣故吧。
可是,銀河比任何滿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
地面沒有什么投影。
奇怪的是,駒子的臉活像一副舊面具,淡淡地浮現出來,散發出一股女人的芳香。
銀河向那山脈盡頭伸張,再返過來從那兒迅速地向太空遠處擴展開去。
這些火星子迸散到銀河中,然后擴展開去,島村覺得自己仿佛又被托起漂到銀河中去。
黑煙沖上銀河,相反地,銀河倏然傾瀉下來。
噴射在屋頂以外的水柱,搖搖曳曳,變成了朦朦的水霧,也映著銀河的亮光。
也許這落下時的奇怪樣子,就像個玩偶的緣故吧,一看就曉得她已經不省人事了。
落下來沒有發出聲響。
這地方凈是水,沒有揚起塵埃。
正好落在剛蔓延開的火苗和死灰復燃的火苗中間。
(1935—1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