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刻伸手折斷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將風輪擲在地下,踏扁了。
論長幼,論力氣,他是都敵不過我的,我當然得到完全的勝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絕望地站在小屋里。
---魯迅<風箏>
他已在客廳里,衣服上全是褶皺,我突然地朝他大吼:為什么不**就睡?!吼完了才愚蠢地意識到,為什么我就忘記了臨睡前幫他脫呢?我無比羞愧地轉過身去,給他拿了梳子梳頭,他順從地坐下來,任我幫他整理黑硬的短發,又將毛巾浸了水,笨拙僵硬地給他擦臉,刮掉新長出來的胡子。
----<終于承認你已經老去>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我趕緊拭干了淚。
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
過鐵道時,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
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
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
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
---<背影>
廣場上放風箏的人可多了,有站著放的,坐著放的,還有跑著放的。
只見他們個個張口仰視,一手拿著線軸,一手拉著長線,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放飛的風箏。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
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
水滾著,像
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
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熏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
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著“洋燈”,也還是陰暗。
圍著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
“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著臉,覷著眼睛,從氤氳的熱氣里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里。
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
這并不是吃飯,只是玩兒。
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
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 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氣,等著熱氣里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歷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劃子。
S君剛到杭州
教書,事先來信說:“我們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像照
在身上。
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
那時九點多了,湖上
似乎只有我們一只劃子。
有點風,月光照著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像新砑的銀
子。
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
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
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
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我們都不大說話,只有均勻的槳聲。
我漸漸地快睡著了。
P君
“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
船夫問要不要上凈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
邊蠻熱鬧的。
到了寺里,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念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
這已是十
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著信,P君聽說轉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稅局里收特稅
了,以后便沒有消息。
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
臺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里。
只有一條二
里長的大街。
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
偶爾人家窗戶里透出一點燈光,
還有走路的拿著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
我們住在山腳下。
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風聲,跟天
上一只兩只的鳥影。
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著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
并不冷。
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著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
但因為走路
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
我們是外
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著。
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著。
外邊雖
老是冬天,家里卻老是春天。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并排
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
似乎臺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
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
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里出來,滿自在。
現在她死了快
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笑的影子。
無論怎么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朱自清 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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