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趙麗宏《生命草》
還是去年在下班的路上,瞧見路旁草叢中這種植物開著淡淡的小黃花,挺美的。
走近一看,見它的根部只淺淺地浮在草地上,僅沾帶了一點點泥土,小小的葉片半綠半黃,幾乎和草一樣。
環顧四周,發現它原來是居住在樓上的人家扔下來的。
隨即,我從草地上扯了一些,裝在隨身攜帶的塑料帶中。
回到家順手放在墻腳邊。
我也是忘事,過了近一個星期,我才想起那草花。
我急忙打開塑料袋一看,葉片都枯黃了,可花兒還開著呢,且莖上還長出了根須。
“哦,真是對不住你!你的生命力可真是頑強!”我從心里對這草花生出了欽佩之感。
我立刻就把這花草種植在花盆里。
它很快就生長出濃密的莖條鋪滿花缽,葉片綠翠,花開花謝不斷。
到冬季,我見它們從莖桿底部生出許多小小的苞蕾,像極了蒲蓮花的形狀。
于是,我就把已枯萎的長莖葉都折掉,希望它能充分吸取養分,長得更茁壯。
開春后,我把密密麻麻的草花分種了好幾缽。
至今,雖然它們還沒有開花,可是,它們卻長得蔥綠、莖長、秀美。
特別是這一缽,中間竟生出一種葉片寬闊、鮮亮的植物,叫人好生驚喜。
只是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慚愧得緊。
姑且就叫它生命草吧!
2張曉風《花拆》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繭的濃縮的美。
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
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無中生有,在于它的窮通變化。
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議。
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扎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
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后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
3張曉風《當我去即山》
去即山,搭第一班早車。
車只到巴陵(好個令人心驚的地名),要去拉拉山——神木的居所——還要走四個小時。
《古蘭經》里說:“山不來即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即山。”
可是,當我前去即山,當班車像一只無槳無揖的舟一路蕩過綠波綠濤,我一方面感到做為一個人一個動物的喜悅,可以去攀絕峰,可以去橫渡大漠,可以去鶯飛草長或窮山惡水的任何地方,但一方面也驚駭地發現,山,也來即我了。
我去即山,越過的是空間,平的空間,以及直的空間。
但山來即我,越過的時間,從太初,它緩慢的走來,一場十萬年或百萬年的約會。
當我去即山,山早已來即我,我們終于相遇。
張愛玲談到愛情,這樣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人類和山的戀愛也是如此,相遇在無限的時間,交會于無限的空間,一個小小的戀情締結在那交叉點上,如一個小小鳥巢,偶筑在縱橫的枝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