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叩著板門,剛才那個小姑娘出來開了門,抬頭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來就微笑了,招手叫我進去。
這屋子很小很黑,靠墻的板鋪上,她的媽媽閉著眼平躺著,大約是睡著了,被頭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臉向里側著,只看見她臉上的亂發,和腦后的一個大髻。
門邊一個小炭爐,上面放著一個小沙鍋,微微地冒著熱氣。
這小姑娘把爐 前的小凳子讓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邊。
不住地打量我。
我輕輕地問:“大夫來過 了嗎?”她說:“來過了,給媽媽打了一針……她現在很好。
”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你放心,大夫明早還要來的。
”我問;“她吃過東西嗎?這鍋里是什么?”她笑說:
“紅薯稀飯——我們的年夜飯。
”我想起了我帶來的橘子,就拿出來放在床邊的小矮桌 上。
她沒有做聲,只伸手拿過一個最大的橘子來,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兩只
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輕輕地探捏著。
我低聲問:“你家還有什么人?”她說:“現在沒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 了……”她沒有說下去,只慢慢地從橘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來,放在她媽媽的枕頭 邊。
爐火的微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變黑了。
我站起來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極其 敏捷地拿過穿著麻線的大針,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對地穿起來,像一個小筐似的,用一根
小竹棍挑著,又從窗臺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蠟頭,放在里面點起來,遞給我說:“天黑了,路滑,這盞小橘燈照你上山吧!”
我贊賞地接過,謝了她,她送我出到門外,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說:“不久,我爸爸一定會回來的。
那時我媽媽就會好了。
”她用小手在面前畫一個圓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們大家也都好了!”顯然地,這“大家”也包括我在內。
我提著這靈巧的小橘燈,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
這朦朧的橘紅的光,實 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 限光明!
但是從那時起,每逢春節,我就想起那盞小橘燈。
十二年過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來了。
她媽媽也一定好了吧?因為我們“大家”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