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莎士比亞著作的讀者,應該知道朱生豪這個名字,因為大陸出版的莎翁譯本的譯者基本上都是他。
而他的譯本在民國時就已出版,在經歷了風云變幻的這幾十年之后,他的譯本還在出,讀者還喜歡讀,可見其經典性與權威性。
在朱生豪譯莎事業的背后,有一個人是不能不提的,就是他的妻子宋清如。
這個名字,知道的人恐怕不多,我在《民國的氣質》一書中,了解了她的一些故事。
宋清如出生于常熟鄉下的一個大戶人家,從小她就顯示出獨立倔強的個性。
五六歲時,家里人要給她纏足,她是死命不肯,在抗爭了幾次之后,家里人只好作罷。
18歲時,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已經是到了出嫁的年齡了,但她堅決要去讀書,最后家里也妥協了。
宋清如天資聰穎,且從小就好學。
她先念的私塾,再進入常熟縣城的女子小學,后到蘇州,就讀于省立蘇州女子中學。
在此期間,她對新詩產生了興趣并開始創作。
1932年,她考入了位于杭州六和塔旁的之江大學。
之江大學,是當時中國13所教會大學中的一所,就是在這里,她碰到了朱生豪。
出于對詩歌的熱愛,入校不久她就報名參加了之江詩社。
第一次參加詩社活動時,她拿出了一首新詩。
但當時詩社活動只是交流舊體詩,所以大家對她的反應不是很好。
但當詩稿傳到一位清瘦靜默的年輕男子手里時,他仔細看過后并未發言,只是帶著微笑把頭低下了。
這個男子就是被稱為“之江才子”的朱生豪。
在詩社活動結束后,他就給宋清如寫了信,對詩社的活動規則作了說明,還說他對新詩也很有興趣,并附上了自己寫的幾首新詩。
從此之后,他們之間就開始了書信的交流。
在這不斷地交流中,他們彼此了解了對方,而在朱生豪的心里,對宋清如已不僅僅是興趣的相投,還有對她深深地愛戀。
后來,朱生豪大學畢業,去了上海的世界書局。
他繼續保持著和宋清如的通信,并在信里明確表明了他的愛意。
但宋清如卻顯得冷靜矜持。
本書的作者分析這里的原因,一是她對婚姻的一種謹慎敏感的態度;二是,此時她對朱生豪還是尊敬仰慕的成分要多一些;還有就是她不滿于傳統女性平凡庸俗的一生,渴望在事業上能有所成就,同時又對女性在家庭中的負重有清醒的認識,因而認為家庭是女性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種束縛和羈絆。
但朱生豪依然在堅持著。
1935年,他開始著手翻譯莎士比亞,他表示要將譯著作為獻給宋清如的禮物。
從此,他一頭扎進了莎士比亞的世界。
1936年,宋清如大學畢業,到湖州民德女中教書。
朱生豪寫信給她,委婉表達了要結婚的意愿,但宋沒有正面回應他。
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后,他們各自開始了流亡生涯。
1941年年底,宋清如從四川輾轉到了上海,和朱生豪重逢。
在經歷了這幾年的戰亂流亡后,他們更加體會到了對方對于自己的意義。
次年5月,他們終于結為眷屬,結束了長達十年的苦戀。
新婚是美好的,但在那個戰亂的年代里,他們需要面對的卻是如何解決生存的問題。
結婚時,他們都已失業。
當時,他們打算去四川,但因戰事緊張,計劃被打斷。
最后,他們決定先回宋清如的故鄉常熟。
之所以如此決定,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朱生豪的譯莎工作。
朱生豪的譯莎并不順利,因正值日軍侵華,他的譯稿兩次被毀,一次是“八一三”事變,一次是珍珠港事件后。
回到常熟后,他們一貧如洗,連稿紙都無力購買,只得寫信請世界書局資助。
這一時期,因為有宋清如料理生活上的一切雜事,使得朱生豪沒有后顧之憂,因此他僅用半年的時間就補譯完了9個喜劇。
1943年初,他們又回到朱生豪的老家嘉興東米棚下的朱氏老屋。
此時,因朱的姑母表姐和三弟都在這里,所以家里五口人都依賴朱的微薄的稿費。
雖然對于朱生豪來說,飯可以不吃,莎劇不能不譯,但宋清如卻始終把握著一個原則,就是為了實現理想,她必須在現實生活層面給朱生豪以依托——別的可以省,但飯不能不吃。
所以她付出了全部精力保證了這個家能勉強維持下去。
回到嘉興不久,宋清如就懷孕了。
看到妻子拖著身孕日夜操勞,朱生豪心中愧疚。
有幾次宋清如夜里醒來,發現丈夫都在暗暗哭泣,她趕緊好言安慰,只要自己嫁的人沒有錯,其他的都不太在意。
這一年的陰歷新年,宋清如返回娘家,住了20多天,這是婚后她和朱生豪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
獨自在家等待妻子歸來的朱生豪度日如年。
那些天陰雨連綿,后院里的一株杏梅被雨打落了花瓣,朱生豪撿起幾片花瓣,就在紙上寫下一段對妻子的相思。
終于等到妻子回來的那天,他捧著枯萎的花瓣,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臉上透著委屈。
從此,宋清如再也沒有離開他。
1944年初,朱生豪已翻譯完近三十部莎翁劇作,如果進展順利,年底就可以全部完成。
但這年的4月,因多年勞累,再加上沒有必要的營養補充,朱生豪的身體已是非常虛弱,但他還是陸續譯完了史劇《約翰王》、《查理二世》和《亨利四世》。
到了6月,朱生豪終于一病不起。
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天,朱生豪已知自己大限將至,他告訴自己的妻子,到時不要悲傷哭喊,讓他平靜地離去,并告訴她,在他死后,一定要堅強。
1944年12月26日午后,朱生豪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他深愛的妻子,離開了他的莎士比亞。
這一年,他們都是32歲,他們的稚子朱尚剛剛滿13個月。
朱生豪死后,一次又一次,宋清如想到了死亡,要到另一個世界里去追尋朱生豪。
她曾經買下了毒藥,但有兩樣,卻讓她割舍不下,一個是他們的孩子,一個就是凝聚了丈夫一生心血卻尚未出版的莎翁譯著。
這些,再加上宋清如倔強的性格,使得她沒有向命運低頭,繼續艱難地度日。
抗戰勝利后,讓宋清如此看到了生活的一絲希望。
她帶著兒子返回常熟,并在朱生豪的母校——秀州中學任教。
生活穩定下來,她就開始聯系莎翁劇作的出版事宜。
1947年,世界書局出版《莎士比亞戲劇全集》。
新中國成立后,人民文學出版社于1954年出版了《莎士比亞戲劇集》。
宋清如將這次出版的稿費基本都用于公益文化事業。
1957年,在“反右”運動中,宋清如被劃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遭到批判。
“**”中,她又被認定為“地主分子”,遭到抄家。
但她在歷次的政治運動中,保持著一種從容淡定、寬宏豁達的心態,幫助她奇跡般地度過了那段歲月。
后來,兒子分配到了新疆的和田,女兒去了黑龍江的依蘭。
宋清如好容易脫去“地主婆”的帽子,又在60歲的年紀上。
為了照顧剛出生的孫子,離開了江南去了邊疆。
晚年的宋清如對一切都看得很淡了,“與世無爭,忘舊忘我”。
1978年,在外漂泊近三十年后,67歲的宋清如終于和兒子一家回到嘉興東米棚下的朱氏老屋。
她把兒子一家安排在樓上,自己就住在樓下朱生豪曾經住過的床上,床頭掛著一幅朱生豪的炭畫像。
伴隨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的出版,朱生豪開始為人所熟知,他的莎翁譯著也得到了高度評價,被認為是迄今為止莎劇翻譯的巔峰之作。
許多人是因為朱生豪才走進了莎士比亞的世界。
臺灣大學教授虞爾昌說:“1947年秋,我國首次出版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譯作三輯傳到海外,歐美文壇為之震驚,許多莎士比亞的研究者簡直不敢相信中國人會寫出這樣高質量的譯文。
”著名翻譯家許淵沖認為,20實際中國翻譯界可以傳世的名譯有三部:朱生豪的《莎士比亞全集》、傅雷的《巴爾扎克選集》和楊必的《名利場》。
董橋在《朱生豪夫人宋清如》中寫道:“問宋清如: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是不是愛情的力量?宋清如說:‘有一部分。
我們結婚了,他的心也定了。
其他原因也有:一、詹文滸(世界書局英文部負責人)對他的鼓勵;二、他想賺錢結婚;三、他對莎劇的篤嗜。
’有人準備寫一本《宋清如傳奇》,她聽了說:‘寫什么?值得嗎?’因為朱生豪吧。
她答得簡潔:‘他譯莎,我燒飯。
’”
1997年6月27日,歷經風雨滄桑的宋清如平靜地離去。
在她與朱生豪合葬的墓碑上,寫著婚后那次回娘家,朱生豪寫給她的一段思念的話:“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聲里做夢,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聲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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