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王楊絳故事簡略
我常坐老王的三輪。
他蹬,我坐,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據老王自己講:北京解放后,登三輪的都組織起來;那時候他“晚了一步”,就“進不去了”。
老王常有失群落伍的惶恐,因為他是單干戶。他靠著活命的只是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一次,他撞在電桿上,那時候我們在干校,我女兒說他是夜盲癥,給他吃了大瓶的魚肝油,晚上就看得見了。
有一天傍晚,我們夫婦散步,經過一個荒僻的小胡同,看見一個破破落落的大院,里面有幾間塌敗的小屋;老王正登著他那輛三輪進大院去。后來我坐著老王的車和他閑聊的時候,問起那里是不是他的家。
他說,住那兒多年了。 有一年夏天,老王給我們樓下人家送冰,愿意給我們家帶送,車費減半。
我們當然不要他減半收費。每天清晨,老王抱著冰上三樓,代我們放入冰箱。
他送的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冰價相等。“**”開始,默存不知怎么的一條腿走不得路了。
我代他請了假,煩老王送他上醫院。我自己不敢乘三輪,擠公共汽車到醫院門口等待。
老王幫我把默存扶下車,卻堅決不肯拿錢。他說:“我送錢先生看病,不要錢。”
我一定要給錢,他啞著嗓子悄悄問我:“你還有錢嗎?”我笑說有錢,他拿了錢卻還不大放心。幸虧有一位老先生愿把自己降格為“貨”,讓老王運送。
老王欣然在三輪平板的周圍裝上半寸高的邊緣,好像有了這半寸邊緣,乘客就圍住了不會掉落。我問老王憑這位主顧,是否能維持生活。
他說可以湊合。可是過些時老王病了,不知什么病,花錢吃了不知什么藥,總不見好了。
一天,我在家聽到打門,開門看見老王直僵僵地鑲嵌在門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輪的座上,或抱著冰傴著身子進我家來,不顯得那么高。
也許他平時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色死灰,兩只眼上都結著一層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
說得可笑些,他簡直像棺材里倒出來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髏上繃著一層枯黃的干皮,打上一棍就會散成一堆白骨。我吃驚地說:“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嗎?” 他“嗯”了一聲,直著腳往里走,對我伸出兩手。
他一手提著個瓶子,一手提著一包東西。 我忙去接。
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雞蛋。我記不清是十個還是二十個,因為在我記憶里多得數不完。
我也記不起他是怎么說的,反正意思很明白,那是他送我們的。 我強笑說:“老王,這么新鮮的大雞蛋,都給我們吃?” 他只說:“我不吃。”
我謝了他的好香油,謝了他的大雞蛋,然后轉身進屋去。他趕忙止住我說:“我不是要錢。”
我也趕忙解釋:“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既然自己來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許覺得我這話有理,站著等我。
我把他包雞蛋的一方灰不灰、藍不藍的方格子破布疊好還他,他一手拿著布,一手攥著錢,滯笨地轉過身子。我忙去給他開了門,站在樓梯口,看他直著腳一級一級下樓去,直擔心他半樓梯摔倒。
等到聽不見腳步聲,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沒請他坐坐喝口茶水。可是我害怕得糊涂了,那直僵僵的身體好像不能坐,稍一彎曲就會散成一堆骨頭。
我不能想像他是怎么回家的。十多天,我碰見老王同院的老李。
我問“老王怎么了?好些沒有?”“早埋了。”“就是到您那兒的第二天。”
我回家看著還沒動用的那瓶香油和沒吃完的雞蛋,一再追憶老王和我對答的話,捉摸他是否知道我領受他的謝意。我想他是知道的。
但不知為什么,每想起老王,總覺得心上不安。因為吃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去侮辱他?都不是。
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2.楊絳的生活小故事
一、楊家世居無錫,是當地一個有名的知識分子家庭。楊絳的父親楊蔭杭學養深厚,早年留日,后成為江浙聞名的大律師,做過浙江省高等審判廳廳長。辛亥革命前夕,楊蔭杭于美國留學歸來,到北京一所法政學校教書,就在這年7月17日,楊絳在北京出生,父親為她取名季康,小名阿季。
二、1928年,楊絳十七歲,她一心一意要報考清華大學外文系,但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清華招收女生,但南方沒有名額,楊絳只得轉投蘇州東吳大學。費孝通與楊絳在中學和大學都同班,有男生追求楊絳,費孝通便對他們說:“我跟楊季康是老同學了,早就跟她認識,你們‘追’她,得走我的門路。”
三、1966年,錢鐘書和楊絳都被革命群眾“揪出來”,成了“牛鬼神蛇”,被整得苦不堪言,楊絳還被人剃了“陰陽頭”。她連夜趕做了個假發套,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群眾分給她的任務是清洗廁所,污垢重重的女廁所被她擦得煥然一新,毫無穢氣,進來的女同志都大吃一驚。楊絳特意把便池帽擦得一塵不染,閑時就坐在上面掏出書看,倒也無人打擾。
四、1935年7月13日,錢鐘書與楊絳在蘇州廟堂巷楊府舉行了結婚儀式。結婚不久,他們便結伴到英國牛津大學去了。由于楊絳不愿意增加老父親的經濟負擔,也不愿意和丈夫分開來求學,所以她在牛津只是一個旁聽生,學習之余,楊絳幾乎攬下生活里的一切雜事,做飯制衣,**爬窗,無所不能。錢的母親感慨這位兒媳,“筆桿搖得,鍋鏟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鐘書癡人癡福。”
3.楊絳的經典事例
1966年,楊絳、錢鐘書先后被打成“牛鬼蛇神”雙雙接受“改造”。
如果說是堅強構成了楊絳生命的支撐點的話,那么豁達則讓她面對厄運不會選擇逃遁。老人身上表現出來的堅強和豁達,是對苦難的漠視和超越。
因為先生學識淵博,閱歷深厚,慧眼窺透人生,就是在那些苦難的日子里也保持著一份少有的幽默。比如被迫剃了“陰陽頭”,她會說:“小時候老羨慕弟弟剃光頭……果不其然,羨慕的事早晚會實現。”
她在磨難中直面人生,其豁達樂觀的精神足以讓人仰視。 1997年3月4日,楊絳的獨生女兒錢緩不幸病逝。
老年喪子是人生一大痛,楊絳甚是難過。更不幸的是,1998年12月19日,錢鐘書仙逝。
連續喪失親人的痛苦壓向楊絳先生,而她選擇的寄托哀思的辦法是:將讀書治學作為人生最終的追求。她對生、老、病、死領悟透徹,希望自己能夠“死者如生,生者無愧”(錢鐘書語)。
半年之后,她化悲痛為力量,翻譯柏拉圖對話語錄之一《斐多》,“試圖做一件力不能及的事,投入全部心神而忘掉自己”。而柏拉圖這篇描述蘇格拉底就義當日在雅典監獄里與朋友們的談話文稿,談的正是“生與死”的問題。
2002年冬,楊絳定下心來寫了《我們仨》,那是一本懷念親人、回憶親情的書,她幾乎是伴著眼淚寫完的。
4.“錢鐘書與楊絳”的故事
1932年,22歲的楊絳在清華園偶然碰見了錢鐘書。
若干年后,楊絳說,“他穿一件青布大褂,一雙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鏡,一點也不翩翩。”(楊絳 《記錢鐘書與》) 楊絳本來是東吳大學的學生,因東吳大停課,學生借讀北平高校,楊絳才來得到清華。
這般的陰差陽錯,只能說他倆有姻緣在。更有意思的是,這種偶遇實在是偶的巧極,楊絳的父親楊蔭杭和錢鐘書的父親錢基博都是無錫的名士,張謇曾把兩人稱為“江南才子”,江南才子們風流會友自然是往來不絕的,楊絳和錢鐘書偶然一遇,再偶然一談,方才知道,世交不說,原來早在十多年前,8歲的楊絳就曾經跟隨父親拜訪過錢家,那時的錢鐘書在庭院里跑鬧打跳的時候未必注意過這么一個來造訪本家的女孩子。
可當下一想,卻覺得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后來楊蔭杭曾打趣楊絳說,“阿季的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
這巧緣,再加上兩人文采的惺惺相吸,錢鐘書和楊絳的戀愛,自然也不脛而走,流傳于整個清華園了。當時清華女少男多,而女生多住在“古月堂”,因此男生們有事沒事都往那里跑去,情侶們也“每于夕陽西下,儷影雙雙徘徊于西園道上。”
為錢作傳的湯晏筆調詼諧的說錢楊二人恐怕也是其中一對。夏志清說錢鍾書“才氣高,幽默,很會諷刺人。
他什么人都看不起,當時聯大的教授恨他的也不少。他雖然一方面仍是謙虛,但是恃才傲物。”
這樣的錢鐘書,他的戀愛如果乏善可陳,與眾雷同,那不免于泯滅可惜。但這種擔心是沒有必要的,看看《圍城》就知道了,什么事放到他手上,就消騰不了。
錢在清華的朋友許振德曾經說說,“鐘書兄每將其戀愛經過逐一相告,并朗誦其情書佳作。”(許振德《水木清華四十年》)這種得意于自己情書文采,倒是不稀奇,可隱私的情書也能當眾宣讀倒是錢鐘書過人之處。
假使有人以此打趣楊絳,不曉得楊絳會不會詫異。這一時期的錢鐘書“好義山、仲則風華綺麗之體,為才子詩,全恃才華為之”,因此“寫了很多有李義山風味的愛情詩。”
(湯晏《一代才子錢鐘書》)他有一組《壬申年秋杪雜詩并序》就存留了寫給楊絳的情詩,大抵可以窺見些風貌。一首說,“纏綿悱惻好文章,粉戀香凄足斷腸。
答報情癡無別物,心酸一把淚千行。”錢才子詩意雖淺白,一番真情卻是誰也不能懷疑得了。
又一首說,“困人節氣奈何天,泥煞衾函夢不圓。苦兩潑寒宵似水,百蟲聲里怯孤眠。”
這是情詩的老調,因天而感人。當然,錢鐘書最讓人詫異的就是寫情詩用宋明理學入詞,真是絕想妙想,當然也古怪的可以。
他自己對這一創舉也很是自負,說“用理學家語作情詩,自來無第二人。”(吳忠匡《記錢鐘書先生》) 這樣的句子,我在別人寫的傳記里面找到幾條,比如“除蛇深草鉤難看,御寇頹垣守不堅。”
據說,這是以蛇比做相思,取捉摸不定,難以自持的意思。做法倒是新奇,可總覺得不像情詩。
當年的楊絳看到這樣子的情詩,贊嘆之余恐怕要有點苦笑。湯晏說《圍城》實際上很間接的說了錢楊的戀愛。
除了書的寫作年代基本契合以外,還透露了一個小故事。有人曾當面問過錢鐘書,說《圍城》里的人都被他諷刺過,唯獨“唐小姐例外”,最后也只是“fadeout”,這是什么原因。
錢鐘書聽完狡黠的反問,“難道你的意思說,唐曉芙是我的dream-girl?” 錢鐘書和楊絳的書信不是很勤快,如《圍城》里描寫的方鴻漸和唐曉芙一樣,不過是“見了七八次,寫給她了十幾封信,唐小姐也回了五六封。”放到現實中,假使楊絳回了五六封信,那么有一封肯定落到了錢老爺子錢基博手上,老先生三下五除二坦坦然的拆封一閱,見楊絳信中說,她和錢的事,自己同意沒用,需要雙方父母兄弟歡喜才好。
老先生看這女孩子通情達理,心里一高興竟繞過錢鐘書直接給楊絳去信一封,把楊絳夸獎了一番。這種事情,說起來都讓人忍俊不禁,這一家子可真是出奇人。
至于楊絳的父親更是有意思的緊,和女婿錢鐘書愛好到了一塊,本來有個讀書的女婿是差強人意,等知曉了這個女婿和自己一樣喜歡讀字典,一下子就大為賞識。有一次偷偷問楊絳,“鐘書常那么高興嗎?”一副歡喜關心的樣子。
錢楊在雙方家長滿意后遂舉行了婚禮。楊絳后來回憶說,他們結婚前還有“訂婚”一說,很是滑稽“明明是我們自己認識的,明明是我把默存介紹給我爸爸。
……可我們還顛顛倒倒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楊絳《車過古戰場—追憶與錢穆先生同行赴京》) 婚后,兩人即赴英國。
在英國期間楊絳懷孕,錢鐘書說,“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楊絳《我們仨》) 風雨半個世紀后,1999年,八十八歲的錢鐘書從此永遠的離開了楊絳。
四年后,楊絳寫出了一本散文集《我們仨》,來追憶他和錢鐘書的故事,風傳一時,人人爭相閱讀,在書的開頭楊絳說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我和鍾書一同散步,說說笑笑,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太陽已經下山,黃昏薄幕,蒼蒼茫茫中,忽然鍾書不見了。
我四顧尋找,不見他的影蹤。我喊他,沒人應。”
后來她把夢告訴錢鐘書,埋怨錢鐘書不等她讓她惶急和孤凄,錢鐘書說,“那是老人的夢,他也常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