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打虎(片斷)
……
那一陣風過了,只聽得亂樹背后一聲響,跳出一只吊晴白額大蟲來,武松見了,叫聲:"阿呀!"從青石上翻將下來,便拿那條哨棒在手里,閃在青石邊。
那大蟲又饑又渴,把兩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縱身往上一撲,從半空里才竄將下來。
武松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蟲撲來,只一閃,閃在大蟲背后。
那大蟲背后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
武松又一閃,閃在一邊。
大蟲見掀他不著,大吼一聲,卻似半天里起個霹靂,振得山岡也動,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一剪。
武松卻又閃在一邊。
原來那大蟲拿人只是一撲、一掀、一剪;三般都不著時,氣性先自沒了一半。
那大蟲又剪不著,再吼一聲,一兜兜將回來。
武松見那大蟲復翻身回來,雙手輪起哨棒,盡平生氣力,只一棒,從半空空劈將下來。
只聽得一聲響,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
定睛看時,一棒劈不著大蟲;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
那大蟲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只一撲,撲將來,武松又只一跳,卻退了十步遠。
那大蟲恰好把兩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
武松將半截棒丟在一邊,兩只手就勢把大蟲頂花皮胳答地揪住,一按按將下來。
那只大蟲急著掙扎,被武松盡氣力捺定,那里肯放半點兒松寬?武松把只腳望大蟲面門上、眼睛里,只顧亂踢。
那大蟲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
武松把大蟲嘴直按下黃泥坑里去。
那大蟲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氣力。
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拳頭,盡平生動,只顧打,打到五六十拳,那大蟲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更動彈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氣喘。
武松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蟲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
賞析:
《武松打虎》節選自《水滸傳》,短文之所以能把武松打虎的經過寫得如此具體、精彩,這主要歸功于作者善于捕捉人物的動作。
武松的"閃、輪、劈丟、揪"等一系列動作的貼切運用,寫出了當時情況的危急、有力地突出了武松的武藝高強,其中,我們也發現選擇人物在關鍵時刻的動作來寫。
這樣,動作最能突出人物的思想、品質,不要胡子眉毛一把抓。
此外,作者把老虎的動作“一撲、一掀、一剪"都寫得惟妙惟肖,讓人讀后如臨其境,為武松捏一把汗,作者對人物動作的觀察是細致而敏銳的,本文的文字寫得干凈利落、情節曲折生動。
2.
水滸傳》這部長篇英雄傳奇的開山之作,有著空前的藝術成就,對明清以至現代小說的創作,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風雪山神廟》節選自第十回,這部分在情節構成、人物言行和環境描寫方面堪為觀止。
一、情節張弛有致,揭示官逼民反的重大主題。
章回小說脫胎于“說話”,它有意識地追求情節的曲折生動。
在《風雪山神廟》中,情節的設置和推進張弛有致,扣人心弦,時而劍拔弩張,時而微風細浪,極盡騰挪變化之妙,給人以豐富的審美愉悅。
它展示出林沖性格由隱忍走向反抗的歷史,又昭示了性格變化的社會制約因素,突出了官逼民反的重大主題。
本文由六個部分構建成完整的敘事單元。
滄州逢故人是序幕,酒店授殺機是開端,買刀尋仇人、替守草料場、投宿山神廟是發展,火燒草料場是高潮,頭祭山神廟是結局,雪夜上梁山是尾聲。
序幕中作者雖云林沖“閑走”,其實閑筆不閑。
它嫻熟地利用偶然,牽出了穿針引線的人物李小二;表現了林沖扶危濟困、慷慨尚義的性格;高太尉三字為后文竊聽埋下了伏線,可謂肌理縝密,頗具匠心。
林沖他鄉遇故人,難中逢高朋,困厄之中出現意外之喜,情節設置顯示為“弛”。
開端中,東京不速之客“閃”進酒店,約會無一面之緣的管營差撥,辭退招待,面授機宜,高價收買,使情節平地生波。
讀者雖不能斷定來人是誰,高太尉三字已同林沖息息相關。
情節驟然由馳變張,森森殺氣彌滿滄州牢城。
發展中,林沖聞風購刀,懷揣利刃,到處尋仇,情節繼續升溫。
作者分三層來寫,由當日的前街后巷,到次日的城里城外,再到三五日后的心下自慢,情節由張變弛,構成第一波瀾。
林沖替守草料場,殺身之禍未降,美差反而臨頭,情節松弛降到零點。
到林沖雪夜沽酒,因草廳坍塌,投宿廟中,情節由弛漸張,卻有驚無險,毒辣的殺機潛伏在林沖與自然環境的矛盾表象之中。
到草料場大火燒天,不共戴天的仇敵也來到廟下避雪,同林沖只有一門之隔,情節的緊張達到驚心動魄的高潮。
結局中,林沖手刃仇敵,邪惡的一方血染荒郊,暴尸野外,情節也由張變馳。
林沖大步朝東,逃離現場,全文的情節也自然綰合。
作者就是在這樣的情節張馳中,刻畫了林沖由隱忍到反抗的性格轉變。
東岳廟前,林沖懼于權勢,教訓高衙內的拳頭自行癱軟。
誤入白虎堂,刺配滄洲道,野豬林中幾乎命喪黃泉,林沖卻苦勸魯智深饒過董超薜霸。
來到滄洲后,又用白銀討好管營差撥,茍且偷生,身履死地還隨遇而安,想著請城里匠人來修繕草廳。
草廳倒塌后,還要親手摸摸炭火是否熄滅,可謂兢兢業業,盡心盡責。
這一切都說明林沖本無反意,東京溫柔的好夢總是憧憬在林沖的幻想世界,成為他屈辱求生的精神支柱。
然而身為大僚的高太尉為了滿足繼子的淫心,卻步步陷害,得寸進尺,追殺滄州營,火燒草料場,堵死了林沖所有的生路,只留下地獄一條通道。
林沖到了不在反中為人,便在刀下為鬼的情況下,性格才產生了質的飛躍,表現出英雄本色,全部情節都是圍繞官逼民反的深刻主題安排提煉的。
二、人物性格鮮明,開掘典型性格的內在邏輯。
林沖的性格首先是一個多維系統,既善良反抗,又隱忍幻想;其次是一個圓體系統,例如善良使他扶危濟困,力助小二,又使他慣于以己之善,衡人之心,冤情如山卻隨遇而安,被騙到死亡谷地還以為吉星高照;再次還是一個流動系統,未到絕路時一忍再忍,相對穩定,邪惡壓力超過他的最大包涵力的時候,又會顯示出怒目金剛的雷霆之威。
而這一切主要是靠林沖自己的言行來完成的。
例如林沖手刃仇敵時的三聲大喝就是典型的個性化語言。
三個仇人在得意忘形時的檐下對話,對自己的陰謀和罪行是無意的自白,對廟內的林沖是難得的供詞。
它使林沖對事件的內幕恍然大悟,對自己不為刀俎、便為魚肉的處境也如夢方醒。
于是輕移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喝一聲:“潑賤哪里去!”這一喝,是人間最簡短的反抗宣言,表現出怒不可遏的復仇意識,鋒芒直逼為虎作倀的陸、富、差三人。
接著胳察一槍先搠倒差拔,再后心一槍搠倒跑了十幾步的富安。
先搠此二賊的原因是,差撥乃為金錢出賣靈魂,富安屬替陸謙幫閑,都是脅從,不必深咎。
陸謙則不然,他是賣友求榮、出謀劃策、認賊作父、落井下石的首惡之一。
林沖先喝道:“奸賊!你待哪里去!”抓住他之后又喝道:“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么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這二喝包容了林沖東岳廟被辱以來的無限酸楚和滿腔義憤,更是對死有余辜的奸賊的罪行判決和道德審判。
語言是小說的家園,言行是人物的自塑,是表現人物性格特征,傳達作者褒貶向背的外在形式。
這三聲大喝和殺仇行為,的確具有一箭三雕的作用。
三、景物層層渲染,營造人物活動的典型環境。
景物是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也是人物活動的具體場景。
本文中的景物,不是純客觀的自然復印,而是因人設景,因情布景,使景物成為推動故事情節,襯托人物心境,象征社會本質,構成性格處延的“積極背景”,耐人尋味。
文中的景物描寫有三個方面:風雪、大火和山神廟。
取路草料場時,“彤云密布,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卷下一天大雪來。
”這是暗示陸謙之流的陰謀已經開始實施,象征高俅之流構成的社會環境發刀風劍雪,極其惡劣。
正因為風狂雪大,才使草廳撼動,搖搖欲墜,也才導致林沖市井沽酒的情節。
“林沖一路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而行,那雪下得正緊。
”這是進一步烘托險惡多艱的社會環境,突出一個“逼”字。
雖然“比大雪紛飛多兩個字,但那‘神韻’卻好得遠了。
”(魯迅《花邊文學·大雪紛飛》)也正因為這樣猛烈的北國風雪,草廳才會“被雪壓倒”,逼迫林沖投宿山神廟中,對情節的推動作用顯而易見。
“到晚越下得緊”,更襯托出邪惡勢力的步步相逼,窮兇極惡。
山神廟的描寫在文中出現了兩次。
一次是遠鏡頭,外景觀。
林沖沽酒去時于路邊“看見一所古廟”,便跪拜道:“神明庇佑,改日來燒紙錢。
”這為下文草廳倒塌后林沖來廟中投宿埋下了伏線,有推動情節發展的作用。
同時表現了林沖孤苦無依的心態。
武藝超拔的堂堂英雄,因被人陷害,千里為囚,孤身一人,掙扎在急風暴雪之中,在現實世界之外尋求山神的庇護,是對人間丑惡的批判。
第二次是近鏡頭,內景觀,是林沖入廟之所見:“殿上塑著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側邊堆著一堆紙。
”這種氣氛蕭條、陰森、威嚴,令人毛骨悚然,表現了林沖的潦倒、落魄、舉目無親。
乾坤無邊,卻容不得林沖一人,就因為妻子美艷非凡,便落得有國難報,有家難投,陪伴林沖的只有破廟一間,泥塑三尊,面目猙獰而剛正,暗喻冥冥之中自有明察秋毫的神祗,主持公正,除暴安良,雖然有一定的迷信色彩,卻也是落難林沖此時此境下的心態,同時又為下文祭獻罪惡頭顱的情節設伏。
林沖殺人,火烈雪猛,月黑風高,無人可見,無人可聞。
然而,山神可證,人鬼可見,判官可聞。
陸、富、差三人實屬蓄謀已久,情理難容,方才的檐下交談已將其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而殺人的武器則是權勢、陰謀、大火、監牢,林沖只不過在忍無可忍時用刀槍進行正當防衛罷了。
火的描寫是通過人物感受和直接描寫實現的。
林沖“聽到外面必必剝剝的爆響”,在壁縫中看見草料場“刮刮雜雜地燒著”。
火熱沖天,才有可能在半里外聽聞遠觀,也是林沖直沖云霄的內心怒火的外化。
火燒掉了高俅父子的黃粱美夢,也燒掉了林沖的一肚皮窩囊氣,燒光了陸謙一伙升官發財的野心,也燒光了林沖的奴氣和幻想,終于在熊熊烈火中得到涅磐,走上武裝反抗的道路,成為一員沖鋒陷陣、所向披靡的猛將。
3.
《水滸》里,“武松打蔣門神”是一出大戲。
武松鐵拳到處,一個惡勢力的代表人物轟然倒下,演繹著水滸英雄“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的主題,端的大快人心。
然而武二郎在為誰鳴不平?施恩父子也。
書中說得明白,施恩他爹乃孟州城監獄的管營,這位管營老爺品性如何呢?武松作為犯人最初解到時,
因為沒有“孝敬”,管營大人差點照常規賞給武松一頓“殺威棒”,好歹在旁邊的施恩另有打算,才免卻皮肉之苦。
這樣看來,施恩的老子其實和當時多數墨吏一樣,有錢好辦事,無錢就會找人晦氣。
至于施恩本人,他自己也交待得極為清楚,他在孟州城黃金地段開的快活林酒店并非尋常,據其對武松介紹:“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里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后許他去趁食。
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這不就是今之所謂收取保護費么?施恩的本錢是什么?無非是他老子的權勢,和他本人曾“學得些小槍棒在手”,書中還寫道,他的酒店之所以獨霸孟州,還靠他老子管的八九十個拼命囚徒護場子,這小子也真能利用一切資源呢。
可是“如此賺錢”的勾當卻活生生被蔣門神奪了。
蔣門神又有多少本錢,為何偏偏壓過施恩一頭?無他,拳頭更大,后臺更硬,所以一場火并下來,快活林換了主人,人們轉而向蔣門神上交保護費了。
說到底,這施恩、蔣門神不就是當年孟州城兩股“黑社會”嗎?法律專家們說,“黑社會性質的組織”有幾個特征:犯罪組織比較穩定,人數較多,有明確的組織者、領導者,骨干成員基本固定;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其他手段獲取經濟利益,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稱霸一方,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
試看,“黑社會”的基本要素蔣門神、施恩們哪條不具備?究其實,施恩和蔣門神爭奪快活林不過是“黑吃黑”。
而武二郎顯然見不及此,施恩父子給了他一些優待,天天好酒好肉,給他戴了幾頂諸如“大丈夫”“義士”“神人”的高帽,便感激涕零了,死心塌地愿意為施恩父子驅馳。
當然作為“黑社會”中的不同個體,施恩與蔣門神可能還有區別,這就是施恩本人相對地比較重哥們兒義氣,這沒什么奇怪,就像當代也有義氣濃厚的“黑社會”老大一樣,但這種義氣卻顯然不能改變“武松醉打蔣門神”事件的性質:一邊懲惡,一邊幫兇。
對在快活林周圍做生意的各色人等來說,這保護費是交到施恩手中還是蔣門神手中,也并無本質的差別。
可笑武松被別人的小恩小惠迷住了眼卻不自知,他答應助施恩重奪快活林的當日,居然還振振有辭地說:“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漢,不明道德的人!”
一個人糊里糊涂被人當槍使上了,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他對自己的角色全無認識,還自以為是在打抱不平替天行道。
我為堂堂武二郎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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