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譯文:
席方平,東安縣人。
他父親名叫席廉,生性戇直。
與同鄉姓羊的財主結了怨,姓羊的先死;過了幾年,席廉也病倒床上,臨危時對人說:“姓羊的買通陰間差役來打我了。
”頃刻全身紅腫,慘叫幾聲便斷了氣。
席方平看到父親慘死,悲痛得連飯也吃不下,說:“我父親老實忠厚,鈍嘴鈍舌的,今天遭到惡鬼欺凌,我要到陰間替父親申冤去。
”從此不再講話,時而呆呆地坐著,時而傻傻地站住,象是得了癡癲病。
原來,他的靈魂已經離身了。
席方平自己覺得剛走出家門,茫茫然不知該往那兒走。
只要見到過路人,便打聽縣城的去處。
不多久到了城里。
他的父親已經被關進監獄。
他趕到監獄門口探望,遠遠看見父親已經躺在屋檐底下,看上去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席廉抬頭瞥見兒子來了,眼淚禁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掉。
便對席方平說:“監獄里的差役全都得了姓羊的錢,沒日沒夜地打我,我這兩條腿都給打壞了。
”席方平一聽火冒三丈,大罵獄吏說:“我父親就是有罪,自有王法,哪里能由你們這伙死鬼任意擺布。”
說完走出監獄,揮筆寫好了一紙狀子,趁著城隍坐早堂,闖進衙門,大聲喊冤,送上狀子。
姓羊的害怕,里里外外用錢打通關節,才出庭對質。
那城隍得了賄賂,便說席方平告的不是事實,沒有道理,不準他的狀。
初赴冥府
席方平一肚子冤氣沒處伸訴,于是連夜趕了一百多里,到了府城,把城隍差役們受私枉法的事向郡司申訴。
拖延了半個月,才開庭審理。
郡司撲面就給席方平一頓毒打,又把狀子批給城隍復審。
席方平到縣里,受盡種種酷刑,滿肚子冤氣,郁結得解不開。
城隍怕他再次上告,派差役押送他回家。
差役把他送到家門口就走了。
席方平不肯走進家門。
又偷偷跑到閻王府,控告郡司、城隍的貪贓枉法。
閻王立即下令,把郡司、城隍傳來對質。
那兩上狗官暗地里差心腹向席方平講情求和。
答應送給他一千兩銀子。
席方平不理睬。
又過幾天,客店主人對席方平說:“先生你太執拗了。
當官的向你求和,你硬是不肯,現在聽說他在閻王面前都送了禮物,恐怕事情不妙了。
”席方平認為這是道聽途說,還不很在意。
一會兒,一個穿黑衣的差役來傳他去過堂。
上了公堂,只見閻王怒容滿面,不容申訴,劈面就喝令打他二十大板。
席方平厲聲責問:“我到底犯了什么罪?”那閻王象沒聽見似地理也不理。
席方平被打,大喊:“挨打活該,誰叫我沒有錢啊!”閻王更加惱怒,喝領帶下去受火床的刑罰。
就有兩個鬼役把他揪下公堂。
只見東廂臺階上有架鐵床,下面燒著熊熊烈火,烤得鐵床火紅火紅的。
鬼役剝光席方平的衣服,將他提起來摜到火床上,又翻來覆去地揉他捺他。
席方平痛極了,筋肉都給燒焦了,巴不得早一點死去。
這樣折磨了一個時辰左右,只聽鬼役說:“行了。
”就把他扶起來,催他下床穿上衣裳,幸虧一跛一拐地還勉強走得動。
又回到公堂。
閻王問:“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凜然地說:“大冤還沒昭雪,我這顆心是不會死的,如果說不再上告,那是欺騙你老爺。
一定要告!”
閻王又問:“你告什么呢?”席方平說:“親身遭受的痛苦,通通都要說出來。
”閻王更加惱火,下令用大鋸鋸開他的身子。
席方平被兩個鬼卒拉去,見那里豎立著一根木頭柱子,高八九尺,還有兩塊木板平放在它的下面,木板上下血跡模糊。
鬼卒剛要把席方平綁起來,忽然聽得堂上大聲呼叫:“席方平!”兩個鬼卒立即把他押回堂上。
閻王問說:“還敢再告嗎?”席方平回答:“一定要告!”閻王喝領起來快捉去鋸。
席方平被拉下公堂后,鬼卒用那兩塊木板把他夾住,然后綁在木頭柱子上。
剛下鋸時,他只覺得腦殼漸漸裂開,痛得忍受不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不哼一聲。
只聽見鬼卒稱贊說:“這個人真是條硬漢子!”大鋸隆隆地鋸到胸口,又聽到一個鬼卒說:“這是個大孝子,沒犯什么罪,我們將鋸子拉偏一點,別損壞他的心臟。”
席方平就覺得鋸鋒曲曲折折地往下鋸,倍加痛苦。
頃刻間,一身已裂成兩半。
鬼卒剛解開木板,兩半身子都撲倒地上。
鬼卒上堂大聲稟報。
堂上傳下話來,讓合成一身再去受審。
兩個鬼卒將兩半身子推合起來,拉著就走。
席方平覺得身上那條裂縫,痛得好像又要裂開,剛挪動半步就跌倒了。
一個鬼卒從腰里拿出一條絲帶給他,說:“這條帶子送給你,以報賞你的孝行。”
席方平接過來扎到身上,馬上覺得渾身矯健,一點也不疼了。
于是走上公堂伏在地下,閻王問的又是方才那句話。
席方平恐怕再遭毒刑,便說:“不告了。
”閻王立即下令把他送回人間。
差役帶他走出北門,指給他回家的路,就轉身走了。
席方平心想,這陰間衙門的黑暗比陽間還更嚴重,可惜沒有門路讓玉皇大帝知道,傳說灌口二郎神是玉皇大帝的親戚,這位神靈聰明正直,如果告他那里一定有效,暗喜兩個差役已經回去,就調轉身子朝南跑去。
正在急急忙忙地往前奔跑,那兩個差役又追了過來,說:“閻王疑心你不回去,現在果然如此。
”說著就揪他往回走,又押到閻王面前。
席方平心想這下閻王要更火了,肯定要受一場更殘酷的刑罰;不料那閻王臉上一點怒意也沒有。
對席方平說:“你真是個大孝子!不過你父親的冤屈,我已經替你伸雪了。
他現在已經投生在富貴人家,用不著你到處喊冤叫屈了。
現在送你回家,賞給你千金家產,百歲壽命,總該滿足了吧?”說著就把這些記在生死簿上,蓋上大印,還讓席方平親自過目。
席方平道過謝就退出公堂。
差役和他一道出來,到了路上,差役一邊趕他快走,一邊嘴里罵道:“你這刁滑家伙,一次又一次地翻來覆去,害得老子來回奔波,跑得累死了。
再敢這樣,就把放到大磨盤里,細細地碾成粉末。”
席子方平瞪起兩眼怒斥道:“鬼東西你們想干什么?我生性經得住刀砍鋸鋸,就受不了辱罵。
請返回去問過閻王,要是他讓我自個回家,哪里還勞駕你們來送。”
說著就往回走。
兩個差役害怕了,低聲下氣央求他轉回來。
席方平故意一拐一拐慢吞吞地走,沒走幾步,就停在路邊歇一下。
那差役雖沒好氣,卻不敢再發牢騷。
再赴冥府
約莫走了半天,來到一個村莊,有戶人家大門半開著,差役招呼席方平一起坐下歇歇。
席方平便在門檻上坐下來。
兩個差役趁他不提防,把他推入門里。
席方平驚魂稍定,看了看自己,已轉生為嬰兒了。
氣得大哭,一滴奶也不吃,三天后就死了。
魂魄飄飄蕩蕩,總忘不了要到灌口去。
大約跑了幾十里路,忽然看見一輛用鳥羽裝飾的車馳來,旌旗如云,劍戟林立,大路都給遮斷了。
席方平趕忙穿過大路回避,卻不小心沖犯了儀仗隊,被開路的馬隊捉住,綁著送到車前。
他抬頭一看,見車里坐著一位青年,儀表魁偉、神采煥發。
他問席方平:“你是什么人?”席方平滿腔冤憤正無處發泄,又猜想這青年一定是大官,或許他的權力能決定人的禍福,可以替自己伸冤雪恨。
因此,就把親自遭受的苦楚,從頭細細說給他聽。
車上那青年聽后就叫人給席方平解開繩子,讓他跟著車隊走。
一會到了一個地方,有十多名官員,在路旁迎接拜見。
車上那青年一個個和他們打過招呼,然后指席方平對一位官員說:“這是下界的人,正想上你那兒告狀,應該及時替他解決。”
席方平私下向隨從人員打聽,才知道車子上坐的是玉皇大帝的殿下九王;他所交代的官員就是二郎神。
席方平不禁打量一下二郎神,只見他高高的身材,滿臉胡須,不象世間傳說的那副模樣。
九王走后,席方平跟著二郎神來到一所官署。
原來他父親和姓羊的以及差役們全都在這里了。
片刻工夫,來了一輛囚車,從里面走出幾個犯人,原來是閻王、郡司和城隍。
當場對質,席方平的控告句句屬實。
三個狗官嚇得索索發抖,那丑態就象綣伏著的老鼠。
二郎神提起筆來立即判決,一會兒,發下判決書,傳令讓和這個案子有關的人都看清楚。
沉冤得雪
判決詞寫道:“據查閻王這人,榮任王侯爵位,身受玉皇鴻恩。
本應廉潔奉公以作下屬表率,不應貪贓枉法敗壞官府名聲。
而卻耀武揚威,只會夸耀爵位的尊貴;又貪又狠,竟然玷污人臣氣節。
敲詐勒索,小民的骨髓全被榨干;以強吞弱,微弱的生命實在可憐。
應當提取西江之水,為你洗滌骯臟的肚腸,立即燒起東壁的鐵床,讓你嘗嘗火烤的滋味。
“城隍、郡司:身為地方官吏,奉上帝命令來管理人民。
雖說職位低下,能夠鞠躬盡瘁的人就不辭勞苦;即使被上司的權勢所逼,有骨氣的人也決不屈服。
而你們卻象鷹鷙那樣兇殘,上下勾結,全然不念生民貧困;又象狙獪那樣狡猾,耍盡奸計,甚至不嫌窮鬼瘦弱。
只是一味貪贓枉法,真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狼!對這些狼,就要剔掉骨髓,刮去毛發,先判他們陰間的死刑;還應剝去人皮、換上獸革,讓他們投胎作牲畜。
“陰差鬼役:既然淪入鬼藉,便不是人類。
本應在衙門里潔心行善,也許會轉世為人;怎能在苦海中推波助瀾,又犯下彌天罪孽?橫行霸道,狗臉生霜,釀成不白之冤;狂呼亂叫,狐假虎威,阻斷伸冤大道。
施展淫威于陰間,人人都領教獄吏的厲害;助長昏官的殘暴,大家說起劊子手就不寒而栗。
應當在法場上,剁碎他們的四肢;再在湯鍋中,撈取他們的筋骨。
“姓羊的:為富不仁,狡猾奸詐。
黃金的光芒籠罩地府,使得閻羅殿上,陰森森墨霧彌漫;銅錢的臭氣薰染天空,搞得屈死鬼城,昏錯沉沉晝夜難分。
臭錢幾個還能驅使鬼役,神通廣大竟然左右神明。
必須沒收姓羊的家產,用來嘉獎席方平的孝道。
立即將人犯押往泰山東岳大帝那里依法執行。”
二郎神又對席廉說:“帶念你的兒子有孝心,有義氣,你自己也秉性善良忠厚,所以再賜給你三十六年的陽壽。
”就叫兩個差役送他們父子回家。
席方平這才抄下那份判決詞,在路上父子兩人一同閱讀。
到了家,席方平先醒過來;叫家里人撬開他父親的棺蓋,看到尸體依舊僵直冰涼,等了一天,才漸漸回溫蘇醒過來。
待要尋找抄錄的判決詞,卻已經沒有了。
從此,家道一天天富裕起來。
三年間,良田遍野。
而姓羊的子孫卻衰落下去,樓閣田產,都落到席方平家了。
同村有人買了羊家的田地,夜里夢見神靈呵斥說:“這是席家的產業,你怎敢占有它?”起初還不大相信;待播種后,整年收不到一升半斗,于是只好轉賣給席家。
席方平的父親一直活到九十多歲才死。
異史氏言
異史氏說:“人人都談論極樂世界,而不知道生與死隔著兩個世界,意念全都迷惑,況且一個人不知道他來到這個世上的原因,又怎么知道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呢;何況死了再死,活了再活呢?忠孝意志堅定,萬世不變,真奇異啊席方平,他是多么偉大呀!”
二、原文
席方平,東安人。
其父名廉,性戇拙。
因與里中富室羊姓有郤,羊先死;數年,廉病垂危,謂人曰:“羊某今賄囑冥使搒我矣。
”俄而身赤腫,號呼遂死,席慘怛不食,曰:“我父樸訥,今見凌于強鬼;我將赴地下,代伸冤氣耳。
”自此不復言,時坐時立,狀類癡,蓋魂已離舍矣。
席覺:初出門,莫知所往,但見路有行人,便問城邑。
少選,入城。
其父已收獄中。
至獄門,遙見父臥檐下,似甚狼狽。
舉目見子,潸然流涕,便謂:“獄吏悉受賕囑,日夜搒掠,脛股摧殘甚矣!”席怒,大罵獄吏:“父如有罪,自有王章,豈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抽筆為詞。
值城隍早衙,喊冤以投。
羊懼,內外賄通,始出質理。
城隍以所告無據,頗不直席。
席忿氣無所復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狀,告諸郡司。
遲之半月,始得質理。
郡司撲席,仍批城隍復案。
席至邑,備受械梏,慘冤不能自舒。
城隍恐其再訟,遣役押送歸家。
役至門辭去。
初赴冥府
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訴郡邑之酷貪。
冥王立拘質對。
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說,許以千金。
席不聽。
過數日,逆旅主人告曰:“君負氣已甚,官府求和而執不從,今聞于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
”席以道路之口,猶未深信。
俄有皂衣人喚入。
升堂,見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詞,命笞二十。
席厲聲問:“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聞。
席受笞,喊曰:“受笞允當,誰教我無錢也!”冥王益怒,命置火床。
兩鬼捽席下,見東墀有鐵床,熾火其下,床面通赤。
鬼脫席衣,掬置其上,反復揉捺之。
痛極,骨肉焦黑,苦不得死。
約一時許,鬼曰:“可矣。
”遂扶起,促使下床著衣,猶幸跛而能行。
復至堂上,冥王問:“敢再訟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訟,是欺王也。
必訟!”又問:“訟何詞?”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
冥王又怒,命以鋸解其體。
二鬼拉去,見立木高八九尺許,有木板二仰置其上,上下凝血模糊。
方將就縛,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復押回。
冥王又問:“尚敢訟否?”答云:“必訟!”冥王命捉去速解。
既下,鬼乃以二板夾席縛木上。
鋸方下,覺頂腦漸辟,痛不可禁,顧亦忍而不號。
聞鬼曰:“壯哉此漢!”鋸隆隆然尋至胸下。
又聞一鬼云:“此人大孝無辜,鋸令稍偏,勿損其心。
”遂覺鋸鋒曲折而下,其痛倍苦。
俄頃,半身辟矣;板解,兩身俱仆。
鬼上堂大聲以報,堂上傳呼,令合身來見。
二鬼即推令復合,曳使行。
席覺鋸縫一道,痛欲復裂,半步而踣。
一鬼于腰間出絲帶一條授之,曰:“贈此以報汝孝。”
受而束之,一身頓健,殊無少苦。
遂升堂而伏。
冥王復問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訟矣。
”冥王立命送還陽界。
隸率出北門,指示歸途,反身遂去。
席念陰曹之昧暗尤甚于陽間,奈無路可達帝聽。
世傳灌口二郎為帝勛戚,其神聰明正直,訴之當有靈異。
竊喜二隸已去,遂轉身南向。
奔馳間,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歸,今果然矣。
”捽回復見冥王。
竊意冥王益怒,禍必更慘;而王殊無厲容,謂席曰:“汝志誠孝。
但汝父冤,我已為若雪之矣。
今已往生富貴家,何用汝鳴呼為。
今送汝歸,予以千金之產、期頤之壽于愿足乎?”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親視之。
席謝而下。
鬼與俱出,至途,驅而罵曰:“奸猾賊!頻頻翻復,使人奔波欲死!再犯,當捉入大磨中細細研之!”
席張目叱曰:“鬼子胡為者!我性耐刀鋸,不耐撻楚耶!請反見王,王如令我自歸,亦復何勞相送。
”乃返奔。
二鬼懼,溫語勸回。
席故蹇緩,行數步,輒憩路側。
鬼含怒不敢復言。
約半日,至一村,一門半辟,鬼引與共坐;席便據門閾,二鬼乘其不備,推入門中。
再赴冥府
驚定自視,身已生為嬰兒。
憤啼不乳,三日遂殤。
魂搖搖不忘灌口,約奔數十里,忽見羽葆來,幡戟橫路。
越道避之,因犯鹵簿,為前馬所執,縶送車前。
仰見車中一少年,豐儀瑰瑋。
問席:“何人?”席冤憤正無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當能作威福,因緬訴毒痛。
車中人命釋其縛,使隨車行。
俄至一處,官府十余員,迎謁道左,車中人各有問訊。
已而指席謂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愬,宜即為之剖決。
”席詢之從者,始知車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囑即二郎也。
席視二郎,修軀多髯,不類世間所傳。
九王既去,席從二郎至一官廨,則其父與羊姓并衙隸俱在。
少頃,檻車中有囚人出,則冥王及郡司、城隍也。
當堂對勘,席所言皆不妄。
三官戰栗,狀若伏鼠。
二郎援筆立判;頃之,傳下判語,令案中人共視之。
判云:“勘得冥王者:職膺王爵,身受帝恩。
自應貞潔,以率臣僚,不當貪墨,以速官謗。
而乃繁纓棨戟,徒夸品秩之尊;羊狠狼貪,竟玷人臣之節。
斧敲斫,斫入木,婦子之皮骨皆空;鯨吞魚,魚食蝦,螻蟻之微生可憫。
當掬西江之水,為爾湔腸;即燒東壁之床,請君入甕。
城隍、郡司,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
雖則職居下列,而盡瘁者不辭折腰;即或勢逼大僚,而有志者亦應強項。
乃上下其鷹鷙之手,既罔念夫民貧;且飛揚其狙獪之奸,更不嫌乎鬼瘦。
惟受贓而枉法,真人面而獸心!是宜剔髓伐毛,暫罰冥死;所當脫皮換革,仍令胎生。
隸役者:既在鬼曹,便非人類。
只宜公門修行,庶還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益造彌天之孽?飛揚跋扈,狗臉生六月之霜;隳突叫號,虎威斷九衢之路。
肆淫威于冥界,咸知獄吏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懼。
當于法場之內,剁其四肢;更向湯鑊之中,撈其筋骨。
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詐。
金光蓋地,因使閻摩殿上盡是陰霾;銅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
余腥猶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
宜籍羊氏之家,以賞席生之孝。
即押赴東岳施行。”
沉冤得雪
又謂席廉:“念汝子孝義,汝性良懦,可再賜陽壽三紀。
”因使兩人送之歸里。
席乃抄其判詞,途中父子共讀之。
既至家,席先蘇。
令家人啟棺視父,僵尸猶冰,俟之終日,漸溫而活。
又索抄詞,則已無矣。
自此,家日益豐,三年間,良沃遍野。
而羊氏子孫微矣,樓閣田產盡為席有。
里人或有買其田者,夜夢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烏得有之!”初未深信;既而種作,則終年升斗無所獲,于是復鬻歸席。
席父九十余歲而卒。
異史氏言
異史氏曰:“人人言凈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來,又烏知其所以去;而況死而又死,生而復生者乎?忠孝志定,萬劫不移,異哉席生,何其偉也!”
三、出處
《聊齋志異》
擴展資料
一、創作背景
蒲松齡出生于書香世家,他早年也曾想借助科舉入仕,可惜屢試不第,只能以教書為生。
他自幼便對民間的鬼神故事興致濃厚。
據說,蒲松齡曾為了搜集素材,在家門口開了一家茶館,來喝茶的人可以用一個故事代替茶錢。
借助這個方法,蒲松齡搜集了大量離奇的故事,經過整理、加工過后,他都將其收錄到了《聊齋志異》中。
《席方平》清代文言短篇小說,是著名小說家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中的一個名篇;《聊齋志異》中很多篇目描寫官官相護,對人民進行剝削和壓榨。
二、作品賞析
《聊齋志異》一書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
政治腐敗、官貪吏虐、豪強橫行、生靈涂炭,都在《聊齋志異》中有所反映,揭示了人民痛苦生活的原因主要來自貪官污吏。
《席方平》是對社會現實的反映。
他的伸冤并不單純是一般意義的報復報仇,而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窮與富的較量,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的一種反抗。
他這種反抗精神,鼓勵著人們向封建統治階級反抗的勇氣。
三、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文學家。
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世稱聊齋先生,淄川(今山東淄博)人。
早年即有文名,但始終未中舉,直至七十一歲才援例為貢生。
長期為塾師、幕友,郁郁不得志,所著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
亦工詩文,著作有《聊齋文集》《聊齋詩集》。
參考資料來源:百度百科-席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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