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日,于桃園中,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三人焚香再拜而說誓曰:“念劉備、關羽、
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
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誓畢,拜
玄德為兄,關羽次之,張飛為弟。
祭罷天地,復宰牛設酒,聚鄉中勇士,得三百余人,就桃
園中痛飲一醉。
來日收拾軍器,但恨無馬匹可乘。
正思慮間,人報有兩個客人,引一伙伴
當,趕一群馬,投莊上來。
玄德曰:“此天佑我也!”三人出莊迎接。
原來二客乃中山大
商:一名張世平,一名蘇雙,每年往北販馬,近因寇發而回。
玄德請二人到莊,置酒管待,
訴說欲討賊安民之意。
二客大喜,愿將良馬五十匹相送;又贈金銀五百兩,鑌鐵一千斤,以
資器用。
玄德謝別二客,便命良匠打造雙股劍。
云長造青龍偃月刀,又名“冷艷鋸”,重八十二
斤。
張飛造丈八點鋼矛。
各置全身鎧甲。
共聚鄉勇五百余人,來見鄒靖。
鄒靖引見太守劉
焉。
三人參見畢,各通姓名。
玄德說起宗派,劉焉大喜,遂認玄德為侄。
不數日,人報黃巾
賊將程遠志統兵五萬來犯涿郡。
劉焉令鄒靖引玄德等三人,統兵五百,前去破敵。
玄德等欣
然領軍前進,直至大興山下,與賊相見。
賊眾皆披發,以黃巾抹額。
當下兩軍相對,玄德出
馬,左有云長,右有翼德,揚鞭大罵:“反國逆賊,何不早降!”程遠志大怒,遣副將鄧茂
出戰。
張飛挺丈八蛇矛直出,手起處,刺中鄧茂心窩,翻身落馬。
程遠志見折了鄧茂,拍馬
舞刀,直取張飛。
云長舞動大刀,縱馬飛迎。
程遠志見了,早吃一驚,措手不及,被云長刀
起處,揮為兩段。
后人有詩贊二人曰:英雄露穎在今朝,一試矛兮一試刀。
初出便將威力
展,三分好把姓名標。
二、一日,關、張不在,玄德正在后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
”玄德驚問曰:“有甚緊事?”許褚曰:“不知。
只教我來相請。
”玄德只得隨二人入府見操。
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諕得玄德面如土色。
操執玄德手,直至后園,曰:“玄德學圃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無事消遣耳。
”操曰:“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
’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
今見此梅,不可不賞。
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
”玄德心神方定。
隨至小亭,已設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
二人對坐,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陰云漠漠,驟雨將至。
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操與玄德憑欄觀之。
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詳。
”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
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
請試指言之。
”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操曰:“休得過謙。
”玄德曰:“備叨恩庇,得仕于朝。
天下英雄,實有未知。
”操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
”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
”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
”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為英雄乎?”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不知。
”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玄德曰:“誰能當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于地下。
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
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風烈必變,安得不畏?”將聞言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
操遂不疑玄德。
后人有詩贊曰:“勉從虎穴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
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應變信如神。”
三、卻說云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
忽聽背后有人大叫:“云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
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也。
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臺駕,別無他意。
”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愿決一死戰!”遂立馬于橋上望之。
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后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
操見關公橫刀立馬于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
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
操曰:“云長行何太速?”關公于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
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
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
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
”操曰:“吾欲取信于天下,安肯有負前言。
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
”一將便從馬上托過黃金一盤。
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余資。
留此黃金以賞將士。
”操曰:“特以少酬大功于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
”操笑曰:“云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
錦袍一領,略表寸心。
”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
云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于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
”遂下橋望北而去。
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余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
”曹操自引眾將回城,于路嘆想云長不已。
四、卻說許攸暗步出營,徑投曹寨,伏路軍人拿住。
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與我通報,說南陽許攸來見。
”軍士忙報入寨中。
時操方解衣歇息,聞說許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遙見許攸,撫掌歡笑,攜手共入,操先拜于地。
攸慌扶起曰:“公乃漢相,吾乃布衣,何謙恭如此?”操曰:“公乃操故友,豈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不能擇主,屈身袁紹,言不聽,計不從,今特棄之來見故人。
愿賜收錄。
”操曰:“子遠肯來,吾事濟矣!愿即教我以破紹之計:”攸曰:“吾曾教袁紹以輕騎乘虛襲許都,首尾相攻。
”操大驚曰:“若袁紹用子言,吾事敗矣。
”攸曰:“公今軍糧尚有幾何?”操曰:“可支一年。
”攸笑曰:“恐未必。
”操曰:有半年耳。
”攸拂袖而起,趨步出帳曰:“吾以誠相投,而公見欺如是,豈吾所望哉!”操挽留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軍中糧實可支三月耳。
”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
”操亦笑曰:“豈不聞兵不厭詐!”遂附耳低言曰:“軍中止有此月之糧。
”攸大聲曰:“休瞞我!糧已盡矣!”操愕然曰:“何以知之?”攸乃出操與荀彧之書以示之曰:“此書何人所寫?”操驚問曰:“何處得之?”攸以獲使之事相告。
操執其手曰:“子遠既念舊交而來,愿即有以教我。
”攸曰:“明公以孤軍抗大敵,而不求急勝之方,此取死之道也。
攸有一策,不過三日,使袁紹百萬之眾,不戰自破。
明公還肯聽否?”操喜曰:“愿聞良策。
”攸曰:“袁紹軍糧輜重,盡積烏巢,今撥淳于瓊守把,瓊嗜酒無備。
公可選精兵詐稱袁將蔣奇領兵到彼護糧,乘間燒其糧草輜重,則紹軍不三日將自亂矣。
”操大喜,重待許攸,留于塞中。
次日,操自選馬步軍士五千,準備往烏巢劫糧。
張遼曰:“袁紹屯糧之所,安得無備?丞相未可輕往,恐許攸有詐。
”操曰:“不然,許攸此來,天敗袁紹。
今吾軍糧不給,難以久持;若不用許攸之計,是坐而待困也。
彼若有詐,安肯留我寨中?且吾亦欲劫寨久矣。
今劫糧之舉,計在必行,君請勿疑。
”遼曰:“亦須防袁紹乘虛來襲。
”操笑曰:“吾已籌之熟矣。
”便教荀攸、賈詡、曹洪同許攸守大寨,夏侯敦、夏侯淵領一軍伏于左,曹仁、孫典領一軍伏于右,以備不虞。
教張遼、許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后,操自引諸將居中:共五千人馬,打著袁軍旗號,軍士皆束草負薪,人銜枚,馬勒口,黃昏時分,望烏巢進發。
是夜星光滿天。
且說沮授被袁紹拘禁在軍中,是夜因見眾星朗列,乃命監者引出中庭,仰觀天象。
忽見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大驚曰:“禍將至矣!”遂連夜求見袁紹。
時紹已醉臥,聽說沮授有密事啟報,喚入問之。
授曰:“適觀天象,見太白逆行于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斗之分,恐有賊兵劫掠之害。
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
宜速遣精兵猛將,于間道山路巡哨,免為曹操所算。
”紹怒叱曰:“汝乃得罪之人,何敢妄言惑眾!”因叱監者曰:“吾令汝拘囚之,何敢放出!”遂命斬監者,別喚人監押沮授。
授出,掩淚嘆曰:“我軍亡在旦夕,我尸骸不知落何處也!”后人有詩嘆曰:“逆耳忠言反見仇,獨夫袁紹少機謀。
烏巢糧盡根基拔,猶欲區區守冀州。
”卻說曹操領兵夜行,前過袁紹別寨,寨兵問是何處軍馬。
操使人應曰:“蔣奇奉命往烏巢護糧。
”袁軍見是自家旗號,遂不疑惑。
凡過數處,皆詐稱蔣奇之兵,并無阻礙。
及到烏巢,四更已盡。
操教軍士將束草周圍舉火,眾將校鼓噪直入。
時淳于瓊方與眾將飲了酒,醉臥帳中;聞鼓噪之聲,連忙跳起問:“何故喧鬧?”言未已,早被撓鉤拖翻。
眭元進、趙睿運糧方回,見屯上火起,急來救應。
曹軍飛報曹操,說:“賊兵在后,請分軍拒之。
”操大喝曰:“諸將只顧奮力向前,待賊至背后,方可回戰!”于是眾軍將無不爭先掩殺。
一霎時,火焰四起,煙迷太空。
眭、趙二將驅兵來救,操勒馬回戰。
二將抵敵不住,皆被曹軍所殺,糧草盡行燒絕。
淳于瓊被擒見操,操命割去其耳鼻手指,縛于馬上,放回紹營以辱之。
五、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玄德下拜曰:“漢室末胄、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
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于文幾,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
”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
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
”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
”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
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
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
”孔明笑曰:“愿聞將軍之志。
”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迄無所就。
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為萬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杰并起。
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
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
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
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
惟將軍圖之。
”言罷,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于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
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占地利,將軍可占人和。
先取荊州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后可圖中原也。
”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云霧而睹青天。
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后必歸將軍。
”玄德聞言,頓首拜謝。
只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后人有詩贊曰:“豫州當日嘆孤窮,何幸南陽有臥龍!欲識他年分鼎處,先生笑指畫圖中。
”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愿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
備當拱聽明誨。
”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于應世,不能奉命。
”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
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愿效犬馬之勞。
”玄德大喜,遂命關、張入,拜獻金帛禮物。
孔明固辭不受。
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
”孔明方受。
于是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
六、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
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一面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
孔明曰:“主公且寬心。
前番一把火,燒了夏侯敦大半人馬;今番曹軍又來,必教他中這條計。
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
”便差人四門張榜,曉諭居民:“無問老幼男女,愿從者,即于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不可自誤。
”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只,救濟百姓;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
一面聚諸將聽令,先教云長:“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
各帶布袋,多裝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來日三更后,只聽下流頭人喊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
”又喚張飛:“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
此處水勢最慢,曹軍被淹,必從此逃難,可便乘勢殺來接應。
”又喚趙云:“引軍三千,分為四隊,自領一隊伏于東門外,其三隊分伏西、南、北三門,卻先于城內人家屋上,多藏硫黃焰硝引火之物。
曹軍入城,必安歇民房。
來日黃昏后,必有大風;但看風起,便令西、南、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勢大作,卻于城外吶喊助威,只留東門放他出走。
汝卻于東門外從后擊之。
天明會合關、張二將,收軍回樊城。
”再令糜芳、劉封:“二人帶二千軍。
一半紅旗,一半青旗,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
一見曹軍到,紅旗軍走在左,青旗軍走在右。
他心疑必不敢追。
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
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殺敗兵,然后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
”孔明分撥已定,乃與玄德登高了望,只候捷音。
卻說曹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浩浩蕩蕩,殺奔新野來。
是日午牌時分,來到鵲尾坡,望見坡前一簇人馬,盡打青、紅旗號,許褚催軍向前。
劉封、糜芳分為四隊,青、紅旗各歸左右。
許褚勒馬,教且休進:“前面必有伏兵。
我兵只在此處住下。
”許褚一騎馬飛報前隊曹仁。
曹仁曰:“此是疑兵,必無埋伏。
可速進兵。
我當催軍繼至。
”許褚復回坡前,提兵殺入。
至林下追尋時,不見一人。
時日已墜西。
許褚方欲前進,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
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上一簇旗,旗叢中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
許褚大怒,引軍尋路上山。
山上擂木炮石打將下來,不能前進。
又聞山后喊聲大震。
欲尋路廝殺,天色已晚。
曹仁領兵到,教且奪新野城歇馬。
軍士至城下時,只見四門大開。
曹兵突人,并無阻當,城中亦不見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
曹洪曰:“此是勢孤計窮,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
我軍權且在城安歇,來日平明進兵。
”此時各軍走乏,都已饑餓,皆去奪房造飯。
曹仁、曹洪就在衙內安歇。
初更已后,狂風大作。
守門軍士飛報火起。
曹仁曰:“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遺漏之火,不可自驚。
”說猶未了,接連幾次飛報,西、南、北三門皆火起。
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滿縣火起,上下通紅。
是夜之火,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
后人有詩嘆曰:“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漢川。
風伯怒臨新野縣,祝融飛下焰摩天。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尋路奔走,聞說東門無火,急急奔出東門。
軍士自相踐踏,死者無數。
曹仁等方才脫得火厄,背后一聲喊起,趙云引軍趕來混戰,敗軍各逃性命,誰肯回身廝殺。
正奔走間,糜芳引一軍至,又沖殺一陣。
曹仁大敗,奪路而走,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
到四更時分,人困馬乏,軍士大半焦頭爛額;奔至白河邊,喜得河水不甚深,人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馬盡嘶鳴。
七、趙云見夫人已死,恐曹軍盜尸,便將土墻推倒,掩蓋枯井。
掩訖,解開勒甲絳,放下掩心鏡,將阿斗抱護在懷,綽槍上馬。
早有一將,引一隊步軍至,乃曹洪部將晏明也,持三尖兩刃刀來戰趙云。
不三合,被趙云一槍刺倒,殺散眾軍,沖開一條路。
正走間,前面又一枝軍馬攔路。
當先一員大將,旗號分明,大書“河間張郃”。
云更不答話,挺槍便戰。
約十余合,云不敢戀戰,奪路而走。
背后張郃趕來,云加鞭而行,不想趷跶一聲,連馬和人,顛入土坑之內。
張郃挺槍來刺,忽然一道紅光,從土坑中滾起,那匹馬平空一躍,跳出坑外。
后人有詩曰:“紅光罩體困龍飛,征馬沖開長坂圍。
四十二年真命主,將軍因得顯神威。
”張郃見了,大驚而退。
趙云縱馬正走,背后忽有二將大叫:“趙云休走!”前面又有二將,使兩般軍器,截住去路:后面趕的是馬延、張顗,前面阻的是焦觸、張南,都是袁紹手下降將。
趙云力戰四將,曹軍一齊擁至。
云乃拔青釭劍亂砍,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涌泉。
殺退眾軍將,直透重圍。
卻說曹操在景山頂上,望見一將,所到之處,威不可當,急問左右是誰。
曹洪飛馬下山大叫曰:“軍中戰將可留姓名!”云應聲曰:“吾乃常山趙子龍也!”曹洪回報曹操。
操曰:“真虎將也!吾當生致之。
”遂令飛馬傳報各處:“如趙云到,不許放冷箭,只要捉活的。
”因此趙云得脫此難;此亦阿斗之福所致也。
這一場殺:趙云懷抱后主,直透重圍,砍倒大旗兩面,奪槊三條;前后槍刺劍砍,殺死曹營名將五十余員。
后人有詩曰:“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與爭鋒!古來沖陣扶危主,只有常山趙子龍。”
八、卻說文聘引軍追趙云至長坂橋,只見張飛倒豎虎須,圓睜環眼,手綽蛇矛,立馬橋上,又見橋東樹林之后,塵頭大起,疑有伏兵,便勒住馬,不敢近前。
俄而,曹仁、李典、夏侯敦、夏侯淵、樂進、張遼、張郃、許褚等都至。
見飛怒目橫矛,立馬于橋上,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都不敢近前。
紥住陣腳,一字兒擺在橋西,使人飛報曹操。
操聞知,急上馬,從陣后來。
張飛睜圓環眼,隱隱見后軍青羅傘蓋、旄鉞旌旗來到,料得是曹操心疑,親自來看。
飛乃厲聲大喝曰:“我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與我決一死戰?”聲如巨雷。
曹軍聞之,盡皆股栗。
曹操急令去其傘蓋,回顧左右曰:“我向曾聞云長言:翼德于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
今日相逢,不可輕敵。
”言未已,張飛睜目又喝曰:“燕人張翼德在此!誰敢來決死戰?”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頗有退心。
飛望見曹操后軍陣腳移動,乃挺矛又喝曰:“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喊聲未絕,曹操身邊夏侯杰驚得肝膽碎裂,倒撞于馬下。
操便回馬而走。
于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奔走。
正是:黃口孺子,怎聞霹靂之聲;病體樵夫,難聽虎豹之吼。
一時棄槍落盔者,不計其數,人如潮涌,馬似山崩,自相踐踏。
后人有詩贊曰:“長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
一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
九、卻說曹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
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
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
”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
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余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
孔明教把船吊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
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
二十只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
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里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余里,追之不及。
曹操懊悔不已。
卻說孔明回船謂魯肅曰:“每船上箭約五六千矣。
不費江東半分之力,已得十萬余箭。
明日即將來射曹軍,卻不甚便!”肅曰:“先生真神人也!何以知今日如此大霧?”孔明曰:“為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亮于三日前已算定今日有大霧,因此敢任三日之限。
公瑾教我十日完辦,工匠料物,都不應手,將這一件風流罪過,明白要殺我。
我命系于天,公瑾焉能害我哉!”魯肅拜服。
船到岸時,周瑜已差五百軍在江邊等候搬箭。
孔明教于船上取之,可得十余萬枝,都搬入中軍帳交納。
魯肅人見周瑜,備說孔明取箭之事。
瑜大驚,慨然嘆曰:“孔明神機妙算,吾不如也!”后人有詩贊曰:“一天濃霧滿長江,遠近難分水渺茫。
驟雨飛蝗來戰艦,孔明今日伏周郎。
”少頃,孔明入寨見周瑜。
瑜下帳迎之,稱羨曰:“先生神算,使人敬服。
”孔明曰:“詭譎小計,何足為奇。”
十、辰時后,見江面上一只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飐,顯出一個大“關”字來。
船漸近岸,見云長青巾綠袍,坐于船上;傍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
魯肅驚疑,接入庭內。
敘禮畢,入席飲酒,舉杯相勸,不敢仰視。
云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于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于取川之后歸還。
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云長曰:“此國家之事,筵間不必論之。
”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
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于理上說不去。
”云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復來索地耶?”肅曰:“不然。
君侯始與皇叔同敗于長坂,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圖后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荊州,貪而背義,恐為天下所恥笑。
惟君侯察之。
”云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與也。
”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
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云長未及回答,周倉在階下厲聲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
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云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大刀,立于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
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東來。
云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
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
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
”魯肅魂不附體,被云長扯至江邊。
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見云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
云長到船邊,卻才放手,早立于船首,與魯肅作別。
肅如癡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
后人有詩贊關公曰:“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
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云長自回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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