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者
戴望舒
夢會開出花來的,
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
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云雨聲,
它有海上的風濤聲,
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養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養九年,
然后,它在一個暗夜里開綻了。
當你鬢發斑斑了的時候,
當你眼睛朦朧了的時候,
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
于是一個夢靜靜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
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
這首詩歌將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夢想抒寫到了極致。
起始句寫到:“夢會開出花來的,夢會開出嬌艷的花來的。
”“開出花來”,已經寫出夢的美麗了,緊接著相似的一句中添加了“嬌艷”一詞,就更顯出夢的絢麗,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充滿向往之情了。
然后又總結夢的特點是“無價”、“珍寶”,這兩個詞讓讀者更體會到夢的可貴性、重要性。
因此我們每一個人都要去尋找它。
“在青色的大海里,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這兩句話意思上是遞進的,“大海里”已是難尋的了,而且又是“大海的底里”,那就更難尋了,又加上“深藏”一詞,可見要尋找一個夢是多么困難啊!所以尋找夢要付出巨大的艱辛:“攀九年的冰山”、“航九年的瀚海”,“九”這個數字并非實指,只言歲月之久長;“冰山”“瀚海”又指道路之艱難了。
即使找到了美夢又怎樣呢?要真正實現這個夢,還得付出更大的努力,要精心愛護它:“在海水里養九年”,“在天水里養九年”,這樣才能在“一個暗夜里開綻了”。
在“暗夜里”,可見夢的來臨又是不可預知的,但是只要付出心血,夢終究會來到渴望它的人的面前。
當我們用一生去追尋、守候一個夢時,夢啊,它又帶給我們多少的欣慰和滿足。
“鬢發斑斑”、“眼睛朦朧”又如何!“桃色”是一種非常艷麗與神秘的色彩,“桃色的夢”讓人的心靈迷離蕩漾,為之丟棄生命也在所不惜啊!如果在我們衰老時,如果有一個“開了花的夢”,有一個“開出嬌妍的花的夢”,那么我們的人生已是最幸福的、最無憾的了。
再讓我們看看詩人是怎樣寫這個美麗的夢的。
開篇寫夢的美麗、珍貴,用了“開出花來,開出嬌妍的花來”這樣的句子;結尾又用了這樣的句子,寫夢實現時的絢麗多姿。
美麗的句子回環往復,久久縈繞在人的心里,成為人們心中一個五彩斑斕的結,很難遺忘了。
遞進的句子又很有層次地渲染了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開出花來,開出妖妍的花來”,像畫家在畫一幅妍麗的畫,潑灑色彩時一層層的涂上去,色彩便一層層的濃麗起來。
“在青色的大海里,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這句話中,又給人一種縱深感,一層層地潛下去,越來越深。
這樣簡潔、反復的句子造成了波浪狀的美感,讓人贊嘆。
色彩的運用使詩美不勝收。
“青色的大海”使人想起波濤翻滾,波浪聲聲;“桃色的珠”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金色的貝”,絢麗奪目,令人珍愛;“鬢發斑斑”使人嘆息。
“金色的貝”從“青色的大海”里涌起,非常富有神話色彩;“桃色的珠”映著“鬢發斑斑”,使人嘆息,同時有一種無限的幸福感升起。
詩人如此用心的運用色彩,想見對美的追尋是非常刻意的。
用字的精練,產生豐厚的內涵。
全詩兩百余字,卻敘述了一個尋夢的過程。
夢的美,尋夢的艱難,找到夢后的幸福感,已經非常完整、充分地表達出來了。
四個“九”字的運用,淋漓盡致地渲染了尋夢的艱難。
“它有天上的云雨聲”,“云雨聲”一詞寫出了夢的飄渺、多彩。
“放在你的懷里,放在你的枕邊”,“放”是有聲音的,是輕輕的、柔柔的,好象生怕弄破了、弄疼了夢。
細細推敲一個一個的美詞,深厚的意味就濃濃地涌上來了。
——夢想是什么?夢想是人心底最深處的一種渴望,它與生俱來,永不熄滅。
有夢想的人是幸福的,它是方向,是一支火炬,指引著人前進。
努力追尋它,追尋的過程也是一種幸福。
就像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在前方,追到他之前,必定有劇烈的心跳,這種甜蜜的感覺,一生難忘。
追到夢想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因為他是一個幸運者,有多少的人一生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心靈中留下永久的傷痛;他又是一個努力者,在努力耕耘的時候,充實的生活使他的心靈充滿歡悅,整個人產生了一種美感。
而能寫出《尋夢者》這樣詩歌的詩人,是能深深體會到夢的魅力的。
對于他來說,捕捉、感受到人類心靈最深處的閃光點,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資料來源:http://**hlchenky/*
《尋夢者》
讀本詩要抓住詩人的藝術構思:將現代人的"尋夢"思緒寄寓在一個"尋找金色的貝"的民間故事里,一虛一實,巧妙交織為一體。
--細讀全詩,體會詩人怎樣把他這一藝術構思轉化為外在的形式特點:將類似民歌的夸飾、復沓與意象朦朧的現代象征手法,不露痕跡地結合一體;用親切的日常口語說話的調子,將復雜化、精微化的現代人的感受含蓄地表達出來。
然后,反復吟誦全詩,體味流動其間的詩情與詩緒:既是明朗的(表現了追求理想的執著),又是迷惘、感傷的(表現追求中的疲倦與蒼老)。
<<尋夢者>> 大時代里個人命運的憂傷,奮斗者心靈的歷史,“華美而有法度”。
【參考書(篇)目】
孫玉石:《去尋找無價之寶吧--讀戴望舒的〈尋夢者〉》,收《中國現代詩導讀(1917-1938)》,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作者介紹
戴望舒(吳子敏)
戴望舒(1905—1950),浙江杭縣人。
現代詩人。
出身于職員家庭。
在杭州宗文中學求學時即喜愛文學,與杜衡、施蟄存一起切磋詩歌藝術、辦文藝刊物等。
1923年入上海大學中國文學系,1925年入上海震旦大學,學習法文,并于翌年就讀于該校法科。
此時戴望舒在文學愛好上接近法國象征派詩歌,如魏爾倫等人的作品,這對于以后他的詩歌創作起了重大影響。
1926年春,開始在與施蟄存合編的《瓔璐》旬刊上發表詩歌。
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曾因參與革命宣傳工作被上海法租界當局拘捕。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避離上海,至江蘇松江。
后到北京,結識馮雪峰、李霽野等人,并在《莽原》上發表詩作。
1928年回上海,此后全力從事文學創作和編譯工作,開創了他詩歌創作的重要里程。
詩集《我的記憶》(包括《舊錦囊》《雨巷》《我的記憶》三輯)于1929年出版。
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興起時,曾翻譯、介紹蘇聯的作品和論著。
其中《唯物史觀的文學論》一書,為魯迅、馮雪峰合編的《科學的藝術論叢書》之一。
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時,即為成員。
但后來對某些文藝問題的看法與左翼作家有分歧。
1932年《現代》月刊創刊,他在上面發表許多著、譯作。
同年11月,赴法國,曾在巴黎大學、里昂中法大學肄業、旁聽,并繼續從事著、譯活動。
此時編定詩集《望舒草》(收《我的記憶》集內部分詩作及此后所發表的新作,并附《詩論零札》一文),于1933年8月出版。
1934年曾去西班牙旅行,1935年從法國回國。
1937年1月,詩創作合集《望舒詩稿》出版。
抗日戰爭爆發后,先在上海“孤島”繼續著、譯,后于1938年5月赴香港。
與許地山等人組織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香港分會,任理事,后并在文協舉辦的文學講習所講課。
在香港期間主編《星島日報》副刊《星座》和英文刊物《中國作家》等。
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為日軍占領。
他未及撤退,以抗日罪名被捕,陷獄中數月,健康受很大損害。
他在抗戰爆發后所作詩歌后收入《災難的歲月》(1948)。
抗戰勝利后,回上海,在上海師范專科學校任教,并進行著、譯、研究等工作。
1948年,因參加民主運動受國民黨政府通緝,再次去香港。
1949年輾轉到達北平,參加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新聞總署國際新聞局工作。
1950年2月8日因病逝世。
他被稱為是“一個決心為人民服務的有才能的抒情詩人”(胡喬木《悼望舒》,1950年3月1日《人民日報》)。
戴望舒的創作發展可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的創作主要收在《我的記憶》集的《舊錦囊》《雨巷》兩輯內,這時詩作在藝術上保留著中國古典詩歌傳統及歐洲浪漫主義詩歌的痕跡,并明顯具有法國象征派詩人魏爾倫等的影響。
《雨巷》為此時期的代表作,詩作在對江南雨中小巷的抒情中,反映出大革命失敗后部分青年的壓抑心情,受到人們注意。
當它在《小說月報》上發表時,葉圣陶贊許作者“替新詩的音節開了一個新的紀元”,并由此獲得“雨巷詩人”的稱號。
第二階段的創作包括《我的記憶》集內《我的記憶》一輯、《望舒草》的全部以及《災難的歲月》集的前幾首。
此時較多接受法國后期象征派詩人耶麥、保爾·福爾等人的影響,經過創作實踐,也對詩歌藝術建立了自己的見地。
詩集《望舒草》中的《詩論零札》反映了他此時對詩歌的理解。
如認為“詩不能借重音樂,它應該去了音樂的成分”,即不同于他第一階段的創作,不同于魏爾蘭,而接近后期象征派詩人的觀念;又如對待韻律和形式,他反對“削足適履”或“選擇鞋子”,而主張“自己制最合自己的腳的鞋子”,即強調獨創。
總之,這一階段詩歌數量較多,藝術上也較成熟,在他創作中最具代表意義,使他成為中國新詩發展中“現代派”(指主要以《現代》月刊為中心進行創作活動并形成了相近的藝術傾向的一部分詩人)的代表,較早就在中國出現的象征派詩歌創作從神秘難懂到此時的為人理解或欣賞,有他的重要勞績。
但這兩個階段的詩歌所表現的生活內容、思想情緒等都還有較明顯的局限。
一些論者,包括他的友人,曾指出其作品中“消極”“狹窄”“幻滅”“陶醉”等因素。
這既反映了在當時社會中一些有才智的青年的個人不幸、徘徊和憂郁,也顯現了法國象征派詩歌的影響。
第三階段的創作,指《災難的歲月》集里的大部分。
抗戰開始后,他的詩歌從生活、情緒到藝術風格,都轉向積極明朗。
1939年《元旦祝福》一詩祝福祖國和人民,渴望自由解放。
1941年在日寇監獄中所作《獄中題壁》和稍后的《我用殘損的手掌》,表現了民族和個人的堅貞氣節,對祖國的解放區懷著深情。
現在見到的最后一首詩《偶成》,對生活寄予美好的希望,呼喚著“生命的春天重到”“像花一樣重開”。
這三個階段創作的發展,正反映了一個正直的、有高度文化教養的知識分子的真實而艱辛的生活道路。
作為一位有成就的詩人,戴望舒文藝實踐的領域是寬闊的。
不僅創作詩歌,而且寫散文、論文等,研究、論述的范圍不僅有大量外國文學,而且包括中國古典小說、戲曲等。
同時,還作了大量的翻譯介紹外國文學的工作。
(選自《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