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年代后期,美國發展心理學家柯爾伯格對皮亞杰的品德發展理論進行了一系列的再證實工作, 運用道德兩難問題進行長期追蹤實驗研究,積累了大量資料,在此基礎上,建立了他自己的道德發展階段理論,把道德發展分為六個階段,分屬于三種不同道德水平.下面結合十九世紀浪漫主義作家雨果的著作《悲慘世界》中的主要人物對這一理論進行分析.
《悲慘世界》以1815年拿破侖失敗,1830年復辟王朝覆滅,巴黎人民舉行起義推翻七月王朝這一系列波瀾壯闊的歷史事件為背景,生動地描寫了十九世紀前期法國勞動者因事業和貧困而遭致墮落毀滅的悲慘生活圖景.文中體現的社會道德問題亦十分具有代表性與集中性.
作品的主人公冉阿讓,在一家人瀕臨餓死的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用拳頭打破面包店櫥窗抓走了一塊面包,因此被捕,判了5年苦役.其間,冉阿讓因極為擔心家人的生存而幾次越獄,但無一成功,反被加刑至19年.主人公冉阿讓的這一小段經歷中,已包含了兩個”兩難”的境地.看一下他自己的想法吧:他承認自己不是一個無罪的人,但他是在愿意工作而沒有工作,愿意勞動而又缺少勞動的情況下走上犯罪的道路的;他認為法律對他的處罰太重了.他的結論是:他所受的處罰,實際上不僅是不公允,而且肯定是不平等.他認為不僅社會有罪,上帝也有罪.
在這一時期里,冉阿讓背負著全家的生計,是具有強烈責任心和義務感的,所以他才會冒著風險去打破商店櫥窗拿走面包以延續家人的生命.同時他又是注重社會契約關系的,從他承認自己不是個無罪的人這一點可以看出.然而權衡利弊,他選擇了自己認為是正確的做法一一偷面包.在他的觀念中,社會一向是強調生命的重要的,瀕臨餓死的人要求得到食物的權利,重于一塊面包的價值.兩者相衡,冉阿讓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其偷竊行為縱然是違法的,但也是符合道德意義的.
在這一階段,以柯爾伯格道德發展階段論而論,冉阿讓的道德發展水平已處在了第五階段:社會契約定的向階段.
接著看作品.冉阿讓年值46歲時刑滿釋放,帶著標志著苦役犯身份的黃色身份證,因此走遍了所有的旅館,店鋪和酒店,沒有一個地方肯收留他.經人指點他來到當地主教米里哀家中,說明身份并且只提出了極低的住宿要求.但米里哀卻款待了他,并且在他偷走一籃銀質餐具被警察扭送至主教家對質時,仁愛的米里哀卻非但沒有責怪他,反把那些餐具與另一對銀質燭臺都送給了他.冉阿讓倉皇出城.他在惝恍迷離的心境中用腳踩住了一個窮孩子掉下的錢,孩子找不到錢哭著走了.冉阿讓因此后悔莫及,他經歷著痛苦的思想沖擊,決定選擇一條自新的光明之路,從此重新做人.
這里出現了矛盾兩方面的激烈沖擊,一是米里哀主教極度的寬大仁慈,一是冉阿讓因長期受這個污濁不堪的社會氛圍影響而形成的不良作風.但他最終清醒了,他按他的良心所選擇的道德原則來進行道德判斷,掙脫了現實社會所謂”規范”的限制,他由于”慣性”與當時極為不安的情緒而犯下錯誤,所以在他認識到自己錯了之后,產生了強烈的內疚感和自我譴責感.通過以上的分析與論證,我們可以看到冉阿讓在此時,已進入了道德發展的第六階段,即良心或普遍道德原則的定向階段.
故事發展到這里,主人公冉阿讓便已經開始了他的新生.他改了名字,發展工業,并不惜一切代價做各種善事,還當上了市長,被人們尊稱為”馬蘭德老爺”.但故事到這里又有了波折:一名工人被誤認為是冉阿讓而即受審,這讓冉阿讓內心起了劇烈的矛盾斗爭:如果不聞不問此事,那名工人便會成為他的替身去監獄受苦;他的”馬蘭德老爺”的身份就更無人懷疑了.但是,他的良心不允許自己這么做.最后他選擇了自首,用自己的終身監禁換取無辜工人的自由.然而自首后,冉阿讓又越獄了,因為他還要撫養一個命運悲慘的女人芳汀留下的女兒珂賽特,他還有很多善事要做,最關鍵的,應該是他對這種不平等社會契約的強烈反抗.
經歷無數事情之后,冉阿讓的品德內化過程已經達到了信奉的水平.他作出選擇的驅動力是自己的價值信念,而不是物質力量,也不是外在壓力如社會對他隱瞞身份的議論和法律即將給予他的處罰.冉阿讓后來又經歷了入獄與逃跑,最終還是把珂賽特撫養長大了,雖然這其中有太多暗流般的驚心動魄.
一個出身貴族的青年馬呂斯,與貌秀美的珂賽特產生了愛情.他們沖破眾多外在的阻礙最終得到家族對他們婚姻的認可,冉阿讓在其中也起了重大的作用.這時冉阿讓對馬呂斯道明了真實身份,而馬呂斯卻受傳統觀念影響,認為冉阿讓是個屢犯竊案的罪犯,竟要冉阿讓離開他家,冉阿讓只得帶著無奈與傷痛出走.
馬呂斯看得到冉阿讓平時的言與行,也能從珂賽特良好的教養與可愛之中體會到冉阿讓品質的高尚,但他仍認為冉阿讓是十惡不赦的罪犯,或者是因為他認為罪犯就是可恥的,沒有任何辯駁的余地,或者是因為他認為貴族的家庭無法容忍一個苦役犯,總之他要求冉阿讓離開.所以可以看出,此時的馬呂斯的道德發展水平還處于相對低下的第三階段:人際和諧的定向階段.馬呂斯要求冉阿讓離開,是基于當時整個社會風氣的,他以遵從大多數人的意見和習慣角色行為為規范,根據別人是否接受或贊賞自己的行為為判斷準則.當時人們普遍不接受苦役犯的狀況在前文已有介紹,那么,這個出生于保守貴族家庭的年輕人更不可避免地受到風氣的強烈影響.然而后來,馬呂斯從別人口中知道了冉阿讓不僅是珂賽特的恩人,并且還曾經幾次救過自己的性命。
他為冉阿讓的道德精神所感動,與珂賽特一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冉阿讓,冉阿讓最終在年輕的夫婦的臂彎中帶著微笑離開了人世。
故事到這里便是終結,人物道德水平發展也有了定格。
冉阿讓,受盡了剝削,壓榨,歧視與法律迫害,但他的離去卻伴著微笑。
他對這個世界寬容了,或者是他得到了世界的“寬容”。
以仁愛為中心的人道主義思想作為道德原則在冉阿讓的身上逐步體現并最終定性,這幫助他超越了社會的現實也超越了自我;馬呂斯,一個年輕的貴族,經理頗多但卻單一,險些成為社會舊傳統的犧牲者與擁護者,然而冉阿讓的仁愛的道德精神讓其感動,可以說他的道德發展階段從前習俗水平躍升到后習俗水平。
對冉阿讓和馬呂斯兩個人物進行分析之后,還得說一下一個不得不提到的人物:警官沙威。
警官沙威絕對是一個令人戰栗的人物。
在冉阿讓還是“馬蘭德老爺”時,這個警探便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他還逮捕了上文提到過的時為妓女的命運悲慘的芳汀,其理由是“一個娼妓竟敢冒犯一個紳士”。
目睹了事情真相的冉阿讓命令沙威放了芳汀,然而沙威釋放芳汀,也并不是出于對事件做出了公允的判斷,而是迫于時任市長馬蘭德也就是冉阿讓的權威。
沙威此類的舉動中,最多的便是對冉阿讓身份的懷疑,并一直試圖抓住這個苦役犯。
他這一系列的行為,明確地顯示出他的道德發展階段處于維護權威和秩序的定向階段,在他的思想中,法律和權利至高無上,他相信社會秩序由準則和法律在維護,服從團體規范、嚴守公共秩序、尊重法律權威并接受和遵從社會和他人的期望。
逃犯是為法律所不容的,無論理由如何,法律的權威必須維護,否則社會秩序就會紊亂。
然而沙威的最后一次出現,卻是他的死亡,原因是他有感于冉阿讓的仁愛,一反既往沒有逮捕他,而在放走他之后,陷于職責和道德的兩相矛盾中,投河自盡。
沙威的自盡,標志著他德意識的自覺。
他終于意識到了國家機器與社會習俗加在他身上的桎梏,這桎梏卻無法擺脫,但他的道德水平卻有了質的提高。
以上為整部作品主要人物道德發展階段的縱向分析。
綜合三個人物在小說中體現出的道德發展情況,如下所示:
冉阿讓: 社會契約定向階段 → 良心或道德原則定向階段
馬呂斯: 人際和諧的定向階段 → 良心或道德原則定向階段
沙 威 : 維護權威和秩序的定向階段 → 良心或道德原則定向階段
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道德發展的順序是一定的,不可顛倒的。
再作仔細的比較,冉阿讓在社會契約定向階段停留的時間較長,沙威卻在冉阿讓的感召下迅速從第四階段上升到了第六階段,而馬呂斯幾乎可說是沒有在第四和第五階段停留。
然而他們終歸上升到了最高的也是現今社會最為期待的第六階段即良心或道德原則定向階段,究其原因,竟是出奇的一致:受到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人的感化。
感化,讓受事者把外在的刺激內化為自身內部的驅動力,這種驅動力又使受事者本身以其為原則或標準產生自律行為。
馬呂斯從小遵守的是嚴格的家教和貴族的規則,他甚至都不明白為何要遵守這些原則,然而受冉阿讓感化后,卻以仁愛為原則,去愛冉阿讓。
這很明顯地體現出了人類的道德教育認知發展是從他律到自律的。
再看沙威,我們不得不說他是一個悲劇,一個因道德發展狀況不佳而產生的悲劇。
沙威在第四階段的長期停滯,已經給他所在的社會造成了許多的悲劇,同時也在為他自身的悲劇一點一點積下沉淀。
(我們要注意的是,處在第五階段的人們雖尊重法制,但更會權衡利弊,所以會認為社會契約和法律不適合社會發展時應被即使修正。
而第四階段的人卻只是一成不變地維護法律的權威,在現在這個法律尚不夠全面,不夠人性化的社會中,這一階段的道德準則無疑是冷酷的,甚至是可怕的。
)長期的社會慣性已經把沙威的人格異化為國家機器中的一個小小的零件,當他重獲人的道德認識之后,隨之而來的便是道德與職責的極端矛盾。
也許有人會認為,如果冉阿讓不出現,沙威也就不會自盡,也就不會成為悲劇了。
但這種觀點卻是相當淺薄的,沙威自盡的根本原因不在于他的覺悟,而在于社會對他的異化,而且,如果他不覺悟,他將給這個社會帶去更多悲劇。
從沙威的悲劇中我們可以看到,道德培養的失敗,對于一個人、對于整個社會造成的危害是多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