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
: "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____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
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
著二龍搶珠金抹額,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
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
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
倒象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又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寶玉側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 ヅ上了一點兒。”說著,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內說道:“你又干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該大家不干凈惹氣。” 黛玉耳內聽了這些話,眼內見了這形景,心內不覺灰了大半,也不覺滴下淚來,低頭不語。
寶玉見他這般形景,遂又說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憑著怎么不好,萬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錯處;便有一二分錯處,你倒是或教導我,戒我下次;或罵我兩句、打我兩下,我都不灰心。
誰知你總不理我,叫我模不著頭腦,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樣才好,就便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高僧高道懺悔,也不能超升。
還得你申明了緣故,我才得托生呢!” 寶玉早已看見多了一個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作揖。
廝見畢歸坐,細看形容,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 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一塊美玉.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 倒象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二人正鬧著,原來賈環聽的見,素日原恨寶玉,如今又見他和彩霞鬧,心中越發按不下這口毒氣. 雖不敢明言,卻每每暗中算計,只是不得下手,今見相離甚近,便要用熱油燙瞎他的眼睛. 因而故意裝作失手,把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燈向寶玉臉上只一推. 只聽寶玉" 噯喲"了一聲,滿屋里眾人都唬了一跳.連忙將地下的戳燈挪過來,又將里外間屋的燈拿了三四盞看時, 只見寶玉滿臉滿頭都是油.王夫人又急又氣,一面命人來替寶玉擦洗, 一面又罵賈環.鳳姐三步兩步的上炕去替寶玉收拾著,一面笑道:"老三還是這么慌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高臺盤.趙姨娘時常也該教導教導他."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罵賈環,便叫過趙姨娘來罵道:"養出這樣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種子來,也不管管!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得了意了,越發上來了!"
說畢,那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問安,閑逛了一回.一時來至趙姨娘房內, 二人見過,趙姨娘命小丫頭倒了茶來與他吃.馬道婆因見炕上堆著些零碎綢緞灣角,趙姨娘正粘鞋呢.馬道婆道:"可是我正沒了鞋面子了.趙奶奶你有零碎緞子,不拘什么顏色的, 弄一雙鞋面給我."趙姨娘聽說,便嘆口氣說道:"你瞧瞧那里頭,還有那一塊是成樣的? 成了樣的東西,也不能到我手里來!有的沒的都在這里,你不嫌,就挑兩塊子去."馬道婆見說,果真便挑了兩塊袖將起來. 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 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么香呢。”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里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頭的香氣, 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ゃ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么`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 說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你香,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 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
瑛侍者, 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 , 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 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 也償還得過他了. 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兒!我今天才算看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兒似的。
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
一只可憐我這妹妹這么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呢!”說著,便用手帕拭淚。
鳳姐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們作件冬衣罷。
改日沒事,只管來逛逛,才是親戚們的意思。
天也晚了,不虛留你們了。
到家,該問好的都問個好兒罷。”一面說,一面就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