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縣城,大約有三里路長,三千多煙灶,一二萬居民,地在富春江西北岸,從前是皖浙交通的要道,現在杭江鐵路一開,似乎沒有一二十年前的繁華熱鬧了。
尤其要使旅客感到蕭條的,卻是桐君山腳下的那一隊花船的失去了蹤影。
說起桐君山,卻是桐廬縣的一個接近城市的靈山勝地,山雖不高,但因有仙,自然是靈了。
以形勢來論,這桐君山,也的確是可以產生出許多口音生硬,別具風韻的桐嚴嫂來的生龍活脈。
地處在桐溪東岸,正當桐溪和富春江合流之所,依依一水,西岸便瞰視著桐廬縣市的人家煙樹。
南面對江,便是十里長洲;唐詩人方干的故居,就在這十里桐洲九里花的花圈深處。
向西越過桐廬縣城,更遙遙對著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巒,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孫了。
東北面山下,是一片桑麻沃地,有一條長蛇似 的 官道,隱而復現,出沒盤曲在桃花楊柳洋槐榆樹的中間,繞過一支小嶺,便是富陽縣的境界,大約去程明道的墓地程墳,總也不過一二十里地的間隔。
我的去拜謁桐君,瞻仰道觀,就在那一天到桐廬的晚上,是談云微月,正在作雨的時候。
空曠的天空里,流漲著的只是些灰白的云,云層缺處,原也看得出半角的天,和一點兩點的星,但看起來最饒風趣的,卻仍是欲藏還露,將見仍無的那半規月影。
這時候江面上似乎起了風,云腳的遷移,更來得迅速了。
而低頭向江心一看,幾多散亂著的船里的燈光,也忽陰忽滅地變換了一變換位置。
——《釣臺的春晝》
幾日西北風一刮,天上的鱗云,都被吹掃到東海里去了。
太陽雖則消失了幾分熱力,但一碧的長天,卻開大了笑口。
富春江兩樣的烏桕樹、槭樹,楓樹,振脫了許多病葉,顯出了更疏勻更紅艷的秋社后的濃妝;稻田割起了之后的那一種和平的氣象,那一種潔凈沈寂,歡欣干燥的農村氣象,就是立在縣城這面的江上,遠遠望去,也感覺得出來。
那一條流繞在縣城東南的大江哩,雖因無潮而殺了水勢,比起春夏時候的水量來,要淺到丈把高的高度,但水色卻澄清了,澄清得可以照見浮在水面上的鴨嘴的斑紋。
從上江開下來的運貨船只,這時候特別的多,風帆也格外的飽;狹長的白點,水面上一條,水底下一條,似飛云也似白象,以青紅的山,深藍的天和水做了背景,悠閑地無聲地在江面上滑走。
水邊上在那里看船行,摸魚蝦,采被水沖洗得很光潔的白石,挖泥沙造城池的小孩們,都拖著了小小的影子,在這一個午飯之前的幾刻鐘里,鼓動他們的四肢,竭盡他們的氣力。
——《自傳之一:悲劇的出生》
陶然亭的聽差來搖我醒來的時候;西窗上已經射滿了紅色的殘陽。
我洗了洗手臉,喝了二碗清茶,從東面的臺階上下來,看見陶然亭的黑影,已經越過了東邊的道路,遮滿了一大塊道路東面的蘆花水地。
往北走去,只見前后左右,盡是茫茫一片的白色蘆花。
西北抱冰堂一角,擴張著陰影,西側面的高處,滿掛了夕陽的最后的余光,在那里催促農民的息作。
穿過了香冢鸚鵡冢的土堆的東面,在一條淺水和墓地的中間,我遠遠認出了G 君的側面朝著斜陽的影子。
從蘆花鋪滿的野路上將走近G 君背后的時候,我忽而氣也吐不來,向西邊的瞪目呆住了。
這樣偉大的,這樣迷人的落日的遠景,我卻從來沒有看見過。
太陽離山,大約不過盈尺的光景,點點的遙山,淡得比初春的嫩草,還要虛無縹渺。
監獄里的一架高亭,突出在許多有諧調的樹林的枝干高頭。
蘆根的淺水,滿浮著蘆花的絨穗,也不象積絨,也不象銀河。
蘆萍開處,忽映出一道細狹而金赤的陽光,高沖牛斗。
同是在這返光里
飛墜的幾簇蘆絨,半邊是紅,半邊是白。
我向西呆看了幾分鐘,又回頭向東北三面環眺了幾分鐘,忽而把什么都忘掉了,連我自家的身體都忘掉了。
——《小春天氣》
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余年了。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
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聽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
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象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
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
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
——《故都的秋》
都是郁達夫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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