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景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想有一個家,家前有土,土上可種植絲瓜,絲瓜沿竿而爬,迎光開出巨朵黃花,花謝結果,累累棚上。
我就坐在那黃泥土地上,看絲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慢看。
山路
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
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
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寂寞
有一種寂寞,身邊添一個可談的人,一條知心的狗,或許就可以消減。
有一種寂寞,茫茫天地之間“余舟一芥”的無邊無際著落,人只能各自孤獨面對,素顏修行。
(不)相信
二十歲之前相信的很多東西,后來一件一件變成不相信。
曾經相信過愛國,后來知道“國”的定義有問題,通常那諄諄善誘要你愛國的人所定義的“過”,不一定可愛,不一定值得愛,而且更有可能值得推翻。
曾經相信過歷史,后來知道,原來歷史一半是編造的。
……
曾經相信過文明的力量,后來知道,原來人的愚昧和野蠻不因文明的進展而消失,只是愚昧野蠻有很多不同的面貌:……野蠻和文明之間,竟然只有極其細微、隨時可以被抹掉的一線之隔。
曾經相信過正義,后來知道,原來同時完全可以存在兩種正義,而且彼此抵觸,冰火不容。
選擇其中之一,正義同時就意味著不正義。
……
曾經相信過理想主義者,后來知道,理想主義者往往禁不起權力的測試:……理想主義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權力腐化;理想主義者要有能力,才能將理想轉化為實踐。
可是理想主義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幾希。
曾經相信過愛情,后來才知道,原來愛情必須轉化為親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轉化為親情的愛情,猶如化入杯中的冰塊——它還是那玲瓏剔透的冰塊嗎?
曾經相信過海枯石爛作為永恒不滅的表征,后來知道,原來海其實很容易枯,石,原來很容易爛。
……海枯石爛的永恒,原來不存在。
二十歲之前相信的很多東西,有些其實到今天也還相信。
譬如國也許不可愛,但是土地和人可以愛。
譬如史也許不能信,但是對于真相的追求可以無止盡。
譬如文明也許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們其實別無依靠。
譬如正義也許極為可疑,但是在乎正義比不在乎要安全。
譬如理想主義者也許成就不了大事大業,但是沒有他們社會一定不一樣。
譬如愛情總是幻滅的多,但是螢火蟲在夜里發光從來就不是為了保持光。
譬如海枯石爛的永恒也許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個無窮的宇宙,一剎那里想必也有一個不變不移的時間。
那么,有沒有什么,是我二十歲前不相信的,現在卻信了呢?
有的,不過都是那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談。
……我明白了,譬如李叔同圓寂前最后的手書:“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相信與不相信之間,令人沉吟。
跌倒—寄K
修行的路總是孤獨的,因為智慧必然來自孤獨。
寒色
作為被人呵護的兒女時,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和人做終身伴侶時,兩個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回家
我們都知道了:媽媽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個有郵遞區號、郵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間,而是一段時光。
……
媽媽是那個搭了“時光機器”來到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車的旅人。
杜甫
斜坡上的雜花野草,誰說不是一草一千秋,一花一世界呢。
四千三百年
太疼的傷口,你不敢去碰觸;太深的憂傷,你不敢去安慰;太殘酷的殘酷,有時候,你不敢去注視。
冬,一九一八
人生本來就是旅程。
夫妻,父子,父女一場,情再深,意再厚,也是電光石火,青草葉上一點露水,只是,在我們心中,有萬分不舍:那撐傘的人啊,自己是離亂時代的孤兒,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別人。
兒女的感恩,妻子的思念,他已惘然。
我們只好相信:蠟燭燒完了,燭光,在我們心里,陪著我們,繼續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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