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月色 朱自清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
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里。
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
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 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
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 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
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
樹色一例是陰陰 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里也辨得出。
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
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 的眼。
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里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
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
那晚月兒已 瘦削了兩三分。
她晚妝才罷,盈盈的上了柳梢頭。
天是藍得可愛,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兒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岸上原有三株兩株的垂楊樹,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搖曳著。
它們那柔細的枝條浴著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纏著,挽著;又像是月兒披著的發。
而月兒偶然也從它們的交叉處偷偷窺看我們,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樣子。
岸上另有幾株不知名的老樹,光光的立著;在月光里照起來。
卻又儼然是精神矍鑠的老人。
遠處——快到天際線了,才有一兩片白云,亮得現出異彩,像美 麗的貝殼一般。
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帶輪廓;是一條隨意畫的不規則的曲線。
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風味大異了。
但燈與月竟能并存著,交融著,使月成了纏綿的月,燈射著渺渺的靈輝;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們了。
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
大中橋外,本來還有一座復成橋,是船夫口中的我們的游蹤盡處,或也是秦淮河繁華的盡處了。
我的腳曾踏過復成橋的脊,在十三四歲的時候。
但是兩次游秦淮河,卻都不曾見著復成橋的面;明知總在前途的,卻常覺得有些虛無縹緲似的。
我想,不見倒也好。
這時正是盛夏。
我們下船后,借著新生的晚涼和河上的微風,暑氣已漸漸銷散;到了此地,豁然開朗,身子頓然輕了——習習的清風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這便又感到了一縷新涼了。
南京的日光,大概沒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熱蓬蓬的,水像沸著一般,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地綠著。
任你人影的憧憧,歌聲的擾擾,總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綠紗面冪似的;它盡是這樣靜靜的,冷冷的綠著。
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
我們漸漸和那些暈黃的燈光遠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隨著我們的歸舟。
我們的船竟沒個伴兒, 秦淮河的夜正長哩!到大中橋近處,才遇著一只來船。
這是一只載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
船頭上坐著一個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
她手里拉著胡琴,口里唱著青衫的調子。
她唱得響亮而圓轉;當她的船箭一般駛過去時,余音還裊裊的在我們耳際,使我們傾聽而向往。
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蹤里,還能領略到這樣的清歌!這時船過大中橋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張著巨口,要將我們的船吞了下去,我們回顧那渺渺的黃光,不勝依戀之情;我們感到了寂寞了!這一段地方夜色甚濃,又有兩頭的燈火招邀著;橋外的燈火不用說了,過了橋另有東關頭疏疏的燈火。
我們忽然仰頭看見依人的素月,不覺深悔歸來之早了!
夜頌 魯迅
愛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獨者,有閑者,不能戰斗者,怕光明者。
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深夜,在日下和在燈前,常常顯得兩樣。
夜是造化所織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們溫暖,安心,不知不覺的自己漸漸脫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條條地裹在這無邊際的黑絮似的大塊里。
雖然是夜,但也有明暗。
有微明,有昏暗,有伸手不見掌,有漆黑一團糟。
愛夜的人要有聽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
君子們從電燈下走入暗室中,伸開了他的懶腰;愛侶們從月光下走進樹陰里,突變了他的眼色。
夜的降臨,抹殺了一切文人學士們當光天化日之下,寫在耀眼的白紙上的超然,混然,恍然,勃然,粲然的文章,只剩下乞憐,討好,撒謊,騙人,吹牛,搗鬼的夜氣,形成一個燦爛的金色的光圈,像見于佛畫上面似的,籠罩在學識不凡的頭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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