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的夢—巴金
一個星期來許多報紙上關于鼓浪嶼的記載使我想起一些事情。
我好久不聽見那個名字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它。
這半年來我忘記了許多事情,我也做過不少的惡夢。
在夢里我不斷地掙扎,我和一切束縛我的身子的東西戰斗。
鼓浪嶼這個地名突然沖破夢的網出現了。
它攪動了窒悶的空氣。
……我現在記起那個在日光巖下的島嶼,我記起一些那里的景象和住在那里的朋友。
我記起我從前常常說到的“南國的夢”。
……劃子在海上飄動,海是這樣地大,天幕簡直把我們包圍在里面了。
坐在小小劃子里的我們應該覺得自己是如何地渺小罷。
可是我們當時并沒有這樣的感覺。
我一直昂起頭看天空,星子是那樣地多,它們一明一亮,似乎在眨眼,似乎在對我說話。
我仿佛都認識它們,我仿佛了解它們的話語。
我把我的心放在星的世界中間。
我做著將來的夢。
這是南國的夢的開始。
我在鼓浪嶼住了三天后便在一個早晨坐劃子把行李搬到廈門去,搭汽車往前面走了。
美麗的、曲折的馬路,精致的、各種顏色的房屋,庭院里開著的各種顏色的花,永遠是茂盛和新鮮的榕樹,……還有許多別的東西,鼓浪嶼給我留下的印象是新奇。
我喜歡這南方的使人容易變為年輕的空氣。
……兩年以后的春天里我搬出我留在閘北的一點余物,寄放在一個親戚家中,便和一個頎長的友人再作南國的旅行。
我又來到鼓浪嶼了。
兩年的分別我看不出它有什么改變。
我和頎長朋友在那沒有汽車、電車或黃包車的馬路上散步,沿著蜿蜒的路走上山去。
我們還在有馬來人守門的花園里坐在石凳上毫無顧忌的談著種種事情。
但是傍晚我們卻不得不冒雨回到廈門的住處去。
第二天一早我們又往那古城走了。
……我看見他用過度的工作摧殘自己的身體,我看見他用自己的生命來換一點工作成績。
我不能夠責備他。
我倒應該責備自己。
我們的確太需要工作成績了。
我自己不能代替他工作,別的空話便都沒有用。
在這學校里充滿著殉道者的典型,但是他比別人表現得最完全。
在他們的面前我顯得太渺小了。
在他們中間我做了幾天的美麗的南國的夢。
所以離開他們,回到那個日光巖下的謝謝旅舍里我就流著眼淚給他們寫那封感激的信,說起我愿意做他們的腳墊的話。
一個多月以后我游歷了廣東鄉村回來,路過鼓浪嶼,曾經打電報到古城去。
我們的船停在海中,在開船前的六七小時,兩個朋友從古城趕到了。
他們到船上來看我。
我們三人坐劃子到那個美麗的島嶼去。
這一次我們攀登了日光巖。
在那最高的峰頂上眺望著美麗的海。
我們剝著花生,剝著荔枝,慢慢地吃著,慢慢地把荔枝皮和花生殼拋到下面海灘上去。
我們聽著風聲,聽著海水擊岸的低微的聲音。
我們暢談著南國的夢。
我們整整談了兩個鐘頭,我們愉快地笑著。
我的眼前盡是明亮的陽光和明亮的綠樹。
在這個花與樹,海水與陽光的土地上,我們做了兩個小時的南國的夢。
但是吃過中飯我應該回輪船去了。
……現在鼓浪嶼騷動起來了,鐵騎踏過了花與樹。
海水與陽光的土地,那個培養著我的南國的夢的地方在蹂躪下發出了呻吟。
在那里原來有著我的一些朋友。
但是他們現在恐怕都到了古城和“耶穌”在一起工作罷。
這是用不著我耽心的。
然而使我激動的是行動的時刻到了。
鼓浪嶼的騷動一定會引起更大的事變。
鐵騎深入閩南的事情是可以想到的。
它們也許不知道,但是我更明白,倘使它們果真深入那肥腴的閩南的土地的話,它們在那里得到的不會是勝利,而是死亡。
那時我們的南國的夢中最“奇麗”的一景便會實現了。
我懷念著南國的夢中的友人,我為他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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