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朝露晶瑩,坐在窗前的葡萄架下,展讀朱自清的散文《兒女》,一股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童年在大家庭中的鬧熱場景,一幕幕迭現在眼前。
讀著讀著,不得不佩服作者對少年兒童觀察的細密,對日常生活體驗的深切,對讀者的坦誠傾訴;否則,何以把一位父親的矛盾復雜的心態表現得如此地真切感人!
文章沒有濃墨重彩,也沒有刻意雕飾。
作者只是以莊肅的態度,穩靜地述說自己在對待兒女問題上的心靈的歷程:年輕時,沒有任何精神和物質上的準備,數年間,竟成了五個孩子的父親。
可是自己居然不會做父親,仍然按照古老的傳統,用粗暴的方式對待兒女。
歲近中年,回首往事,才漸漸覺得自己的殘酷;日后應該好好做父親,讓他們知道怎樣做人;幫助他們去發展自己;培養他們的胸襟與眼光。
作者在傾訴心曲時,并不是平直的,而是經過精心的構思。
文章的開頭,乍看起來,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但它卻是全文的基礎,一切矛盾都因之而萌發。
作者從多角度闡發自己的感受,每個角度又都從正反兩個方面,互為印證;而每個層面上又跌蕩多姿,復沓、加深、以至掘進到另一層面,充滿著哲理的思辨。
在謀篇過程中,注意前后鋪墊。
文章的中心部分,具體描述了多子女的吵鬧,鎮日不得安寧,甚至令為父者難以容忍;而孩子的可愛,又給家庭帶來了許多歡樂。
因著兒女的天真、稚氣,聯想到遠在揚州的兩個孩子,全家原應歡聚一堂的,因著家貧,分散東西。
通過父母與子女的不得已的分離和彼此思念,反映出家境的貧困,恰恰與第二段開頭的魯迅先生筆下的《幸福的家庭》相呼應。
隨后以友人對待兒女的觀點和態度,愛孩子的實例,映襯自己教養的不得法,因而加深了撫創痕時的痛楚,激發出對子女的責任感,尋求教子的賢明辦法。
文章至此點明主旨,轉得自然,順理成章。
刻劃人物,原是小說的優勢。
而朱自清在這篇散文中,也著力于勾勒人物。
五個兒女,有分有合,有繁有簡,有虛有實,詳略得當。
他先用概括而又具體的描述手法,綜合描摹兒女們的群象。
選擇了進餐和游戲這兩個兒童生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環節,突出開飯前后的騷動、哭鬧;游戲時的爭執、訴苦,把眾兒女的群象描繪得惟妙惟肖,活托出一幅“千軍萬馬”的場景。
讀者仿佛親臨其境,目睹孩子們在舞臺上穿梭:飯桌上爭座位、挑碗筷、抹眼淚、捧飯碗……這些帶著很強的戲劇性的場面,組成一幕充滿著童真童趣的活報劇。
作者對五個兒女的勾勒,主要透過他們的話語、行動、神態,表現出年齡和性格的特性和差異,使他們以各自不同的面貌,呈現在讀者面前。
但又不是平分秋色,而是詳簡分明。
潤兒所占的篇幅最多。
作者著意渲染他學話的吃力,不正確的發音,總逗人樂,他那胖胖的體態和短短的腿,走起路來蹣跚可笑;三歲孩子的笨拙、稚氣、憨態躍然紙上。
大姐阿菜,主要突出她喜歡思考、探索,化作一系列在成年人看來是幼稚可笑的問題,反映出七歲孩子的強烈的求知欲。
但她又不是只一味提問題,當她和潤兒一起游玩時,笑著、嚷著、喘著在床與床之間追逐的場景,又表現出童稚的本性。
老大阿九,除了喜歡書的特點外,只寫了遠別父母時,背地里說的兩句話,既帶孩子氣,似乎又略懂人情,描盡了那個特定環境里兒童的心境。
轉兒和阿毛都是很簡略的,但卻也抓住了自然年齡所賦予的情態,轉兒那生硬的揚州話,特別尖的小嗓子,跟著大孩子嚷嚷;阿毛“張開沒牙的嘴格格地笑,笑得像一朵正開的花”,都給讀者留下鮮明的印象。
真可謂:“寥寥數筆,而神情畢肖。”
語言素樸、生動、口語化;但又是經過作者用心選擇、提煉的口語,富有表現力,這是作品的又一藝術特色。
如“蝸牛背了殼”、“要剝層皮呢!”都是平日生活中常用的短語,用來形容多子女帶來的生活的重負,子女的拖累對父輩的壓力,以及造成的后果,可以說是再形象不過了。
文中轉述了妻子的兩句話,一是“手太辣了”;二是“真寒心呢!”都是在幼小的孩子無端挨打后發出的,話語雖簡短,卻真切地表現出母親憐愛子女的心情。
還有例如“心像鐘擺似的來去”的句子,概括矛盾復雜、變化無常的情緒時,更顯得既生動,又貼切。
通篇很難發現華美、綺麗的詞句,沒有斧鑿之痕,不見雕琢之跡。
簡潔的筆墨之間,具有一種自然美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