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觀柳
岳力
杭州西湖,山青水秀,我拐彎抹角先到游人極少的湖東,其實是奔了白居易那兩句詩而去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頭一次讀這兩句詩,是年少時父親教我的。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中原重鎮信陽度過的,那里不植柳,而是高高大大的梧桐;柳便是神秘角色。
莫名地,西湖觀柳竟成了少年時代的一大理想,對柳神往已極。
湖東看柳確是最佳角度:一帶碧痕,春雨如酒柳如煙,綠綢臥波,柳色正好。
是時,正值江南暮春,花已殘,綠正酣,滿目蒼翠中,一湖煙波里,最閃眼的是那陣陣極柔的綠光,那便是滿堤柳絲蕩出來的。
是和風牽了柳梢在作最美的舞蹈。
花無含露不嬌,柳不舞風不媚。
靜態的柳是西子捧心的倩影。
薰風是著了酒意的導演,柳自是最有韻味的舞蹈家。
想以太平洋島國的草裙舞作比,又覺那腰肢與草絲的柔動里,少了柳的舒展和隨意。
任你怎樣地用心,也難盡述那秘醺的柔姿。
我看呆了,癡癡地想,世上怎會有這等神秘的植物,惹得歷朝歷代的詩人都來為它作詩賦文?可是因它的柔順與嬌美同女性類似,便讓多情的詩人移情于它了?
近旁有新植的幼柳,活閃閃在風中招展。
這時的柳,枝條短短,蓬勃地向上長,枝干也水嫩,禁不住風的拉拽,搖得天真爛漫,那模樣活像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的歡騰雀躍。
最常見的是樹干碗口粗細的成年柳,便已是出落成十八九的少女了,枝條紛垂下來,秀發一般,都碰到水面了,風過處,柳絮撩波綠皺,仿佛窈窕村女湖畔濯發。
身段也豐盈婀娜起來,迎風展姿,娉婷無知。
我想,該喚它女兒柳了。
而對面白堤的柳已不再嬌嬈了,干粗葉亦稠,清風來時,便蕩得有分寸了,含蓄而持重。
雖掛得滿樹綠的音符,卻只是微吟,絕了華音與喧嚷,是另一種心。
想來這柳乃白居易當年所見吧!經歷了許多,便透出別樣的氣韻和深度,這便又是少婦的風韻了。
不到火候,那味道任你怎樣模仿也是學不來的。
其實,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都自有其美的地方,能夠擁有和欣賞這樣的美是一種福分。
遠眺良久,復作近觀,閑閑踏翠白堤行。
正像李叔同先生所寫:“垂楊柳兩行,綠染長堤”;民歌所唱:“間株楊柳間株桃”的景色。
楊柳間夾著桃樹,雖是春意闌珊,綠葉間還閃著些殘紅,那綠葉樹頭,青桃正小。
桃紅柳綠是白堤!教人好生憐愛。
極目左右,長長一堤,真可謂“桃花似火柳如煙”,妙極美極!不過,也有貶斥之辭,韓愈《晚春》一詩道:“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韓氏筆下,它又成了個毫無本領的角色,經風一吹,即成烏有。
而曾鞏的《詠柳》詩中,柳又是個得意猖狂的形象,“倚得東風”,樹條搖擺,飛絮亂舞。
自然,楊柳在民間還承受了許多不光彩的托寓,比如“煙花柳巷”、“水性楊花”之類。
千百年來,楊柳與人類相伴相生,喜之稱好;厭之說壞,各據角度也。
楊柳從來是惹人注目的,惹人注目的東西便總會有些褒貶是非之儀了。
好也罷歹也罷,這與它無關緊要。
溫柔乃天性,飛絮只為傳播種子,別無它意,簡單的很。
褒貶是非皆人的自作多情,終是改變不了它什么。
它按天性生長繁衍著,寵辱不驚。
參考資料:《中國教育報》2004年3月22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