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一片黑暗,看不到光,唯有我在一盞臺燈的微弱的燈光下,披著大衣,手足冰涼,極力翻著《吶喊》,但思維卻已近乎停頓,無法辨認出所翻到的是第幾頁,看的是哪一篇,僅可感覺到,雙眼正離書越來越近。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四顧,不知身在何處。
漆黑的夜晚,瑟瑟的涼風,我不由地蜷縮著蹲在地上,不住地張望。
漸漸地,我看清了這兒。
哦!是一個古城鎮,不過無一家點燈罷了,令我感到一陣戰栗,隨之而來的,便是對這黑夜的恐懼。
0忽然,遠方出現了一點豆大的光芒,雖不明亮,卻十分清晰。
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一下子站了起來,向那豆大的光芒走去。
挪出了十來步后,我不知從哪兒冒出的勇氣,向那豆大的光芒飛奔而去。
近了!近了!原來是一個夜行者手中的燈籠。
我漸漸看清了夜行者的模樣,卻不知怎地,驀然止步了。
他,夜行者,一身長褂,頸中系著灰色圍巾,平頭,鼻下一撮濃密的胡子,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握著煙斗。
“歡迎啊!”他說話了,慈祥而且寧和。
“您是……”我心念一動,想到了點什么,卻早已被他看穿:“是的,我便是魯迅。”
“周先生!是您!”我失聲叫道。
“歡迎來到魯迅的世界,這兒可不是一般人能隨意進出的。
”說著,繼續向前邁步。
(我向著他挺直的脊梁一怔,隨即趕了上去。
)“周先生,這兒是魯鎮么?”我問道。
“這兒,是魯鎮,有并非魯鎮,是紹興,有并非紹興。
”他平靜地回答著,并不看我一眼。
“那么,這兒是哪?”
“問得好!”他抬起頭,仰望著漆黑的夜空,道,“這兒,應該是非人間罷!”
我一鎖眉,魯迅名篇中的句子涌現出來,“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使他們快意于我的痛苦,就將這作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逝者的靈前。”
“你一定看過那篇《記念劉和珍君》罷!”我轉過頭來,與其雙目相對的一剎那,我心中一震。
他的目光如閃電般穿透了我,在他面前,我的思想似乎早已被他洞悉。
“不過,單憑看幾篇文章,是無法體會到,這‘非人間’的真正含義的。”
“那該怎么……”三槐居語文網
“跟我來罷,跟我來!”
他帶著我,向著黑暗深出走去。
他帶著我在這漆黑的夜晚走著,一言不發。
我也不再恐懼,放開步子,與他并肩而行。
不知走了多遠,也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眼前忽然有了燈光。
我猛地抬頭,“咸亨酒店”的牌匾赫然在目。
+推開門,一陣嘈雜的聲音,迎面而來。
喝酒的、賭錢的、劃拳的閑人們似乎都不期而至。
卻看到一個身材很高,穿著即臟且破的長衫,青白臉色,滿臉傷痕的人,獨自坐在地上喝著酒,酒碗邊還有一碟茴香豆;一雙臟兮兮的手捧起了酒碗,低頭呷了一口,十指的指甲縫里,盡是污泥;臉上頗多皺紋,雙目無光,似乎很是茫然。
我的大腦準確地調出了此人的資料,回過頭去,看到周先生向我微微點了點頭。
于是,我走上前去,蹲下身來問道:“你,是孔乙己么?”對方抬頭望著我,目光中的驚訝,已給了我回答。
“那你怎么坐在地上喝?”
“他的腿給人家打斷啦,誰叫他又去偷……”掌柜出來向我說。
“是么?為什么?”我不解。
孔乙己打著手勢,示意我不要再問,目光中滿是企求。
我心下不忍,便站起身,不再問他。
掌柜似乎不在乎人家的自尊,開始向我宣傳孔乙己的事跡來。
孔乙己再不企求掌柜的憐憫,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舉起碟子,將茴香豆盡數倒入口中,然后用雙手撐著地,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本該是一個高大的背影……
掌柜見他已“走”,便打住了宣傳,叫來小二,請我們上座。
我正要坐下,卻聽見了身后起了大動靜。
回過頭去,只見一人向著四周的人怒目而視。
我心下一凜——此目光竟如此熟悉。
而他,卻被眾人轟笑著揪住辮子,在壁上碰了四五個響頭,嘴上還大聲吆喝著:“打蟲豸了——打蟲豸!”如此倒招得不少在座的人,當然,也包括了我。
于是,達到目的的眾人哈哈大笑,得勝而去。
卻見他,搖了搖頭,嘴里念叨著:“這世道,兒子打老子……”
我隨在那一瞬間便已知曉此人正是阿Q,但卻沒有叫他。
一個已然無藥可救者,還需藥來救治么?我長嘆一聲,回過身來,聽見周先生說:“看到了罷!這就是非人間。”
“我有些明白了!”
“那好!來罷!跟我來罷!”
他又帶著我,向這黑夜的深處走去。
等等!坐在路邊,抱著嬰兒的婦女,不是單四嫂子么?
我走過去,單四嫂子似乎沒有看到我,仍只是盯著懷中的嬰兒。
我一探嬰兒的鼻口,一摸嬰兒的額頭——此嬰已是死去多時了。
想要告訴她,只見她自言自語道:“大夫說了,明天早上,兒子就能醒了。
明天早上……”
我硬生生收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話,站起來。
周先生向我說道:“走罷!”
我搖搖頭,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拐了多少個彎。
周先生,突然止步了。
他轉過頭,慈祥地對我說:“孩子!我不忍帶你再往下走了。
我之所以見你,帶你去看這‘非人間’,就因為你的正直與正義感。
要知道,現實里,像這種非人間的地方還有很多……”
“我知道,您是要我保持自身的信念。”
“個人的信念,僅是個人的,可眾人仍舊如此。
中國需要真的猛士,不是有無惡意的閑人!孩子!前路的艱難重阻,不亞于當年,韌性的反抗極為重要。
要記住,文學的價值,決不僅僅是給人以美好的想象!”
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卻見他,已手提燈籠,繼續向前走去,脊梁始終挺直著。
“回去罷!黑夜與孤獨只屬于我,不屬于你們!記住我的話……!”周先生的話,似從遠方,遙遙傳來。
漆黑的夜,籠罩著渺小的我,那盞燈籠的光,也已看不見,四周又只剩下我一個,可隨之而來的,已不是對這黑夜的恐懼。
…… 我醒來之時,天還沒亮。
《吶喊》分明躺在我的臉頰下。
我似乎在某一時期,邂逅了魯迅,同他說過了話,或許是與我自己說過了話。
三槐居語文網但我確信,這將會是我奮勇向前的動力。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但東邊卻出現了一道微紅的光芒。
三槐居語文網 我提筆寫下了此篇的題目——《邂逅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