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江湖味道的,是古龍。
關于古龍的篇幅,可能遠遠不如金庸。
因為他的故事,并不像金庸那么多姿多彩,他的生活,實在簡單純粹得多。
他生活不羈又放浪形骸,金庸辦報的時候,他在寫書喝酒玩女人,金庸封筆的時候,他跟倪匡寫書喝酒玩女人,金庸從政的時候,他還在跟倪匡寫書喝酒玩女人。
而且,他英年早逝,找不到他什么訪談資料,后人為他立傳又寥寥,切實材料又實在太少。
但我還是想談談他,我從《血海飄香》第六章第七句話被他的作品吸引,此后一發不可收拾,中學六年,他陪伴了我寶貴的四年時光。
再這么講下去,似乎在感情上就有厚古而薄金的嫌疑了。
咳咳,收拾情緒,談談作品外的古龍。
首先先上圖對比:
以上,兩人的青年、中年、晚年的狀態差距相當明顯,金庸也經過跌宕起伏,但整體來說是意氣風發的,而古龍這些年的日子似乎過得不是太好。
當然與他的身體狀況有極大關系。
關于金古前人已經對比太多,我不再贅述,就題主的問題而言,金庸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在不同的時空里,他一直走位風騷、話題萬千,而古龍也認識道上的人,他社交能力并不差,只是更多的,他是處于又摘桃花換酒錢、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瀟灑狀態。
外表看,金庸謙謙儒雅,古龍其貌不揚,甚至有幾分猥瑣。
但金庸像書生,像師長,像領導,古龍則像我們的兄弟,像中路相逢、傾蓋如故的好兄弟,盡管相逢義氣、痛飲一番后,就要各奔東西。
他有很多缺點,也有不少優點,他勇敢、浪漫、自由、豪邁,他是閃逝于邊城凜冽的刀,是吟詠于天涯寂寥的詩,他是瘦馬關山道的西風,是晚來天欲雪的烈酒。
怎么說起古龍,文風都變了。
不好意思,我收起感性,正經一點。
國共內戰時,熊家從江西南昌遷至香港,之后熊耀華在這里出生,出生日期其實說法不一,我們便用 1938 年。
國軍敗退臺灣后,形勢難測,熊耀華一家于 1950 年遷至臺灣。
父親熊飛,后有外遇,拋妻棄子,古龍與之斷絕關系,并獨自離家在外打拼,期間曾加入黑幫(四海幫),傷痕累累。
勤工儉學時,古龍以文發家,終成一代武俠宗師,后因吟松閣事件,再加上生平嗜酒好色,身體一落千丈,于 1985 年病逝。
古龍生平,大致如此。
在評價古龍的時候,我不會再啰嗦一大堆,有興趣的可以去看傳記,但遺憾的是,我還沒有看到哪篇靠譜的古龍傳記,很多幾乎說得天花亂墜,卻沒有實際考證材料真實來源。
(推薦散文集《笑紅塵》時代文藝出版社 2012 年版,附古龍大事記較靠譜)
這里,我想用另一種簡單的形式評價古龍,就像我最喜歡的《歡樂英雄》,不按時間軸,按事件脈絡。
一、小說創作
如果說金庸重心還有商界政界,古龍的一生事業,則未曾分心他顧(后創寶龍、群龍影業,但極為倉促),他全神貫注凝聚在武俠小說的創作上。
而且,一輩子念叨著“求新、求變、求突破”,卻不去回頭好好修整既有的作品。
這也是為什么有些古龍粉會說,如果古龍像金庸一樣好好整理,定是登峰造極,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云云。
(當然,我的意見是,即便古龍整理,或許會多一些讀者,但終究無法在作品的整體質量、境界上超越金庸)
古龍作品當初重復連載甚繁,臺灣、香港、大陸也授權了不少出版社,加上后來的幾個子女不斷為版權掐來掐去,的確非常亂,所以我們不去細談這塊。
我所敬重的是古龍對武俠小說創作的態度,這是我喜歡他的點之一。
早期我寫的是《蒼穹神劍》、《劍毒梅香》、《孤星傳》、《湘妃劍》、《飄香劍雨》、《失魂引》、《游俠錄》、《劍客行》、《月異星邪》、《殘金缺玉》等等。
中期寫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傳》(鐵血大旗)、《情人箭》(怒劍)、《烷花洗劍錄》(洗花洗劍)、《絕代雙驕》,有最早一兩篇寫楚留香這個人的《鐵血傳奇》。
然后我才寫《多情劍客無情劍》,再寫《楚留香》,寫《陸小鳳》,寫《流星·蝴蝶·劍》,寫《七種武器》,寫《歡樂英雄》。
而一部在我這一生中使我覺得最痛苦,受到的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因為那時候我一直想“求新”、“求變”、“求突破”,我自己也不知是想突破別人還是想突破自己,可是我知道我的確突破了一樣東西——我的口袋。
我自己的口袋。
在那段時候唯一被我突“破”了的東西,就是我本來還有一點“銀子”可以放進去的口袋。
——古龍《大旗英雄傳》序《一個作家的成長與轉變》
按這個思路,其實《歡樂英雄》后,還有一個未提及的晚期:那就是《圓月彎刀》、《英雄無淚》、《獵鷹賭局》時期。
我們來簡單梳理一下他的創作歷程。
熊父曾在年輕時寫過武俠小說,他的書房里有不少武俠作品,古龍便是那時受到的啟蒙。
他看清代近代武俠小說,喜歡《三俠劍》,“二十年前我看這本小說時,只要一看到蔣伯芳亮出他的盤龍棍,我的心就會跳”,同樣的,幼時的武俠閱讀經歷在他心底埋下了種子。
但是,求學的時候,古龍第一次賣稿費的,卻是純文學創作的文藝小說《從北國到南國》。
早期幾年,他都是進行純文學創作,但是反響一般,當時囊中羞澀,正好臺灣文壇武俠小說風生水起,幾乎可說唯諸葛青云、司馬翎、臥龍生“三劍客”馬首是瞻,三人在出版界呼風喚雨,結盟組織武俠作家沙龍,呼朋引友,古龍本是武俠迷,便混了進去,之后,通過自己的酒量及豪爽個性,征服了三劍客。
從左至右,周瑞標(報業奇才周寶振之父)、臥龍生、諸葛青云、古龍
在了解了古龍的武俠造詣及文筆后,三劍客由于常年約稿不斷,難以一一應付,古龍便頂替上陣,捉刀代筆,并趁機請教學習。
尤其是諸葛青云,可以說是他的入門老師。
代筆一陣,時機成熟,1960 年,他推出了自己的處女作《蒼穹神劍》,并在這一年接連寫下《月異星邪》、《劍氣書香》、《湘妃劍》、《劍毒梅香》和《孤星傳》,在當時,古龍的散漫個性已展現無遺。
他雖然出手不凡,產作甚豐,但質量一般也就罷了,其中《劍氣書香》、《劍毒梅香》還是個坑,出版社不得不讓墨余生、上官鼎分別代筆續完。
這個新人實在是……
幾部書的出版為古龍帶來不少收入,他決定正式踏上武俠這條不歸路。
在接連幾部反響一般的作品試水后,他終于推出了《浣花洗劍錄》、《名劍風流》、《大旗英雄傳》等佳作,與三劍客齊名,奠定了臺灣“四大天王”的地位,此后,主編明報刊物《武俠與歷史》的倪匡瞄上了臺灣市場,主動向古龍約稿,古龍出手不凡,便寫出了名作《絕代雙驕》,此后,更與倪匡成了一生摯友,也結識了明報的武林前輩:金庸。
浣花 大旗 絕代的成功,為古龍帶來了巨大的財富,他豪擲千金,購買了豪宅“三福公寓”,而且不改風流本色,紅袖添香夜讀書,他步入了創作的高峰期。
而且,這個時候,他接觸了大量的西洋小說日本小說。
如果說第二階段的作品雖然成功卻難脫前人窠臼,第三階段的巔峰作,則基本樹立了古龍的風格。
他模仿 007 塑造楚留香陸小鳳,他制造懸念引人入勝,以情節曲折離奇見長。
而且,這個時期,他多寫浪子,他寫李尋歡“平生最厭惡的就是寂寞,卻時常與寂寞為伍”,他還塑造了葉開、傅紅雪、孟星魂、謝曉峰、蕭十一郎,他們有的萬花叢中過,有的只身行天涯,這一些,都是古龍幼年遭遇父母離異、自己離家出走漂泊于黑道的縮影,他骨子里的反叛性格,及天性中的不安全感,都是他家庭觀念淡泊、時常感到孤獨的原因所在。
這一切,都在他的作品里得到了最本真的體現。
這也是為什么他的作品直至如今還能打動我們的原因之一:人生在世,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孤獨的因子。
他不愿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
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么寂寞。
——《多情劍客無情劍》
他還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楚留香傳奇之《午夜蘭花》“論戰飛戰”章節)。
大多數文學家都會把親身經歷融入作品中,如金庸,書劍中的家鄉情結,碧血劍里的亂世愁思,射雕三部曲可見的感情脈絡,潛心佛學時的天龍,以及,面臨香港回歸前的迷茫期——鹿鼎記。
古龍,則相應地把自己的浪子心境詮釋在他的小說里。
他是一個矛盾結合體,既容易感到孤獨,卻又性情豪邁、慷慨灑脫,因為他一直在尋求一個永恒的港灣,而且充滿信心(盡管事與愿違)。
所以他雖然寫徹人性的變態,卻也著意強調人間的溫暖,他雖然寫痛苦,卻更渲染快樂,因為他“真的希望每個人的人生能變得快樂”(《三少爺的劍》前言),他說:
我總希望能為別人制造些快樂,總希望能提高別人對生命的信心和愛心。
假如每個人都能對生命充滿了熱愛,這世界豈非會變得更美麗得多?
——古龍《關于武俠》見散文集《笑紅塵》,原文題目《談我看過的武俠小說》
于是我們看到了這段話:
誰說英雄寂寞?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
——《歡樂英雄》
所以金庸愛虐心,古龍多喜劇,所以沈浪在笑,楚留香在笑,陸小鳳在笑,花滿樓在笑,葉開在笑,郭大路在笑,所以靜夜之時,逆旅之時,絕境之時,我們總能在古龍小說里看到光明,看到希望。
回到我開頭所說的,我喜歡他的創作態度。
這個態度并不是說他四處挖坑,再讓別人填坑,而是說他在早期滿足經濟需求后,不斷做出的嘗試和創新。
金庸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師,從書劍到射雕到天龍到鹿鼎記,他把“俠”的內核挖掘得一干二凈,幾乎斷了后人武俠創作的后路。
我們說古龍仍在求新求變,主要說的是他劍走偏鋒,在形式上不拘一格。
他多用詩化的短句(當然也有可能是當時臺灣出版界多按行而非按字數計稿費,見林清玄在《開講啦》的視頻開講啦 第四季),武打時不再拘泥細膩招式,而是渲染氣氛,集中爆發,一招了賬。
其次,他形成了獨特的敘事模式,多采用電影中蒙太奇的鏡頭剪切手法。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在馬上。
他的馬鞍已經很陳舊,他的靴子和劍鞘同樣陳舊,但他的衣服卻是嶄新的。
他的劍鞘已經敲著馬鞍,春風吹在他臉上。
——七種武器系列之《長生劍》第二章“天上白玉京”
當然,這是他的風格,我不會捧上天,因為仍是“我買賬,你們買不買賬我不知道”的問題(為免旁人拿電影劇本手法說事,我必須要強調,編劇出身的金庸,在運用劇本手法的小說敘事模式里,已經是爐火純青,重點不是分鏡,而是大高潮的鋪陳、大場面的情節安排人物調度。
所以,評論金古作品高下,真的沒什么意義)。
只是再這么下去,又要變成古龍作品風格分析文了,我們重心放在古龍身上。
他是很喜歡冒險的人,而且樂此不疲,以事件為線而非時間的《歡樂英雄》,先有劇本再創作小說的《蕭十一郎》,都讓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序言里沾沾自喜。
甚至于晚年——
“我計劃寫一系列的短篇,總題叫做‘大武俠時代’,我選擇以明朝做背景,寫那個時代里許多動人的武俠篇章,每一篇都可以獨立來看,卻互相間都有關連,獨立的看,是短篇;合起來看,是長篇,在武俠小說里這是個新的寫作方法。”
之所以想到這種改變,是一來自己的體力也無法熬著寫長篇;二來是時代變了,現代人的生活已經沒有人有耐心看連載的長篇。
“以前寫連載,有時寫到八百多天才登完一個故事,寫的人有稿費可拿都很煩了,何況是看的人呢?武俠小說不得不變,短篇可能是一條路,它可以更講結構,更干凈、更利落。”
——林清玄《古龍的最后境界與愿望》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還在不斷超越自己,盡管最后還是沒有完成那個《大武俠時代》(即《獵鷹賭局》)。
為什么古龍如此執意求新求變?答案也很簡單:
在很多人心目中,武俠小說非但不是文學,不是文藝,甚至也不能算是小說。
正如蚯蚓,雖然也會動,卻很少有人將它當做動物。
——古龍《歡樂英雄》序
武俠小說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傳統和獨特的趣味,若能再盡量吸收其它文學作品的精華,豈非也同樣能創造出一種新的風格,獨立的風格,讓武俠小說也能在文學的領域中占一席地,讓別人不能否認它的價值,讓不看武俠小說的人也來看武俠小說!
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愿望。
——古龍《多情劍客無情劍》序
簡單來說,他一直希望武俠小說能夠不再像民國舊派一樣被劃入三俗的鴛鴦蝴蝶派,而是正式入大雅之堂,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一席之地。
相比之下,梁羽生也做著這樣的努力,在加入作協后,他不止一次為武俠小說發聲正言。
再相比之下,那個幾乎摘下武俠小說領域所有榮耀的宗師金先生,卻一直對武俠小說的地位持和稀泥的態度。
正如我之前所說,金庸渴望精英階層的認可。
也有知友說了,他有儒家士人希望“立言”的情結,在這里我要說的是,他的確自負自己在武俠小說上的成就,但經過了無數人對武俠小說在文壇價值的口誅筆伐,他其實更渴望學界權威的加冕。
金庸甚至對武俠小說的后續發展表示漠然,古龍有徒弟(盡管沒啥成就),“大陸新武俠”崛起時,梁羽生為《昆侖》題詞,溫瑞安與后輩同臺競技(盡管寫得一般),黃易設立文學獎,就算是臺灣的武俠愛好者溫世仁兄弟,也以溫世仁過世后的部分遺產,成立了獎金極其豐厚的溫世仁武俠小說大賞(現今已被迫中止)。
可金庸,除了輕描淡寫地打打口水戰,批評現在武俠寫得爛,以及在大陸撈撈錢,并沒有太大作為。
這其實是個富爭議性的問題(如果你們有看到金庸勉勵武俠后輩,記得留言拍磚),因為金庸有他的自由,武俠新生代自己不爭氣,我們無權逼他出面助推。
或許他覺得不需要多費唇舌,武俠的文學價值已擺在那,或許他覺得他已經把武俠的變化寫盡,不可能后有來者……
我——只是我在看到武俠小說式微,會覺得氣沮無奈而已。
二、關于愛情
還是回到古龍身上。
在武俠創作上,我們用了很大篇幅談論古龍,卻很少講金庸的創作歷程。
因為金庸生活中實在八面玲瓏,有太多東西可寫。
而若連小說創作也不講,古龍就只剩喝酒玩女人了……
在愛情方面,古龍切身證明了沒有最渣,只有更渣的特點——他簡直是個大種馬,沒有錯別字,就是這個種。
他對女人的態度,在中期作品隨處可見,不管是好女人壞女人,動輒**投懷送抱。
他說“白馬非馬,女朋友不是朋友”(古龍《不是集》散文集“不是玫瑰”章節)。
我們說他因為早年的孤苦經歷,造就了安全感的缺失,這或許可以解釋他的一部分浪子秉性,卻決計無法為他的好色洗地。
即便是百度百科,也很容易查到他比較知名的五個伴侶:鄭月霞(又名鄭莉莉,同居)、葉雪(結婚未登記)、千代子(日本留學生,同居)、梅寶珠(結婚)、于秀玲(結婚而未登記),其他還有逛夜店逛窯子的,投懷送抱的,花錢買的,不計其數。
他真的是個花心浪子,我覺得討論對誰有沒有付出真心并沒有意義,段正淳說他對每個女孩子都是認真的,也不能掩蓋大渣的事實。
望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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