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靜涵養 心境服人
——談賈平凹散文《靜虛村記》的藝術魅力
《靜虛村記》是著名作家賈平凹早年的作品。
描寫的是陜西西安北郊未央區的一個自然村落,村子本名方新村。
賈平凹租住了其中的兩間土屋,外間做飯、里間住人,是他們一家人當時的“家”。
賈平凹是1980年7月搬進來居住的,1982年2月搬走,前后總共在方新村居住了一年半時間。
方新村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農民,間雜有寄居的職工家屬和外地來攀親附友做工謀生的。
[1]
賈平凹將方新村改名為靜虛村,是有他的理由的。
“靜虛”不是消極遁世,而是追求一種思想藝術境界更高層次的成熟。
老子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
”《荀子·解蔽》篇說:“心何以知?曰虛一而靜。
”“不以所已藏害將所受,謂之虛。
”“不以夢劇亂智,謂之靜。
”老子和荀子所講的虛靜,是告訴人們要虛懷若谷,廣采博納,要對世界上的事物有個全方位的把握。
這用來指導藝術創作,就是要創作者不追逐潮流,不趕風頭,而要有自己的藝術前進步伐。
《文心雕龍·神思》里講:“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淪五臟,澡雪精神。
”也旨在告訴人們能把生活修養成藝術。
賈平凹認為作到神行于虛,才能不滯于物;心靜才能站得高看得清,胸有全概,猶如站在太空看地球。
[2]于是面對都市的繁雜,賈平凹更渴望回歸到一種虛靜當中去。
在文章的開頭,賈平凹把這種渴望交代的一清二楚,“如今,找熱鬧的地方容易,尋清凈的地方難,找繁華的地方容易,尋拙樸的地方難,尤其在大城市的附近,就更其為難的了。
”[3]一開始,就摻雜進一種哲學的味道在里面,使得文字不再是簡單的文字,而是一種寄托。
這是這篇散文的藝術魅力之一。
接下來,賈平凹就開始轉移到交代靜虛村的事件上來。
交代完畢之后,他又重新強調了內心的渴望,這時候,他是借用友人之口來的。
此時,他的觀點已經雜糅進了自己對靜虛村的感情色彩來,夸這個村子是一首古老的民歌,是一口出了鮮水的枯井,是一件出土文物,如宋代的青瓷,質樸,渾拙,典雅。
緊跟著的就是賈平凹對整個村子的白描,從村子的規模、事物、巷道形狀、屋舍布局以及村民的生活習俗,他用他特有的句式和詞語,完成對靜虛村的介紹。
介紹完村民之后,很自然地過渡到與自己相關的事物來。
他是這樣寫的,“端了碗出來,卻不蹲下,站著吃的,只有我一家,其實也只有我一人。
”“我家里不栽花,村里也很少有花。
”渾然天成的過渡,讓賈平凹輕松地述說之后,就又輕松地過渡回去,讓讀者在文章中感受到作者自己的存在和呼吸。
介紹完花后,就開始寫樹。
總歸有點最絕妙的,于是賈平凹開始寫巷中的井。
在這一切都寫完后,他又著墨于靜虛村的生活,首先是寫自己,再是寫自己與村中人的交往。
文章的層次分明,起承轉合以及脈絡之間的起伏呼應都臻于完美。
合理的文章布局和起伏呼應,是能很好地集中讀者的閱讀興趣的。
讀者在其中能很清楚地看到輕重,看到層次。
美學家朱光潛說:“輕重猶如圖畫的陰陽光影,一則可以避免單調,起抑揚頓挫之致;二則輕重相行,重者愈顯得重,可以產生較強烈的效果。
”[4]層次分明,輕重得當,這是這篇散文的又一藝術魅力。
在《靜虛村記》這篇文章里,有一個最突出的閃光點就是心境的平和。
這里所講的心境平和是撇開靜虛之后的平和。
不是簡單的哲學理論,而是潛移默化到了作者的自身心靈和日常行為當中的平和。
在吃井水時,他說那水“吃了半年,妻子小女頭發愈是發黑,膚色愈是白皙,我也自覺心脾清爽,看書作文有了精神、靈性了。
”[5]這是一種主觀上的豁達和樂觀。
種了菜,新鮮的就自己吃掉,遜色些的就喂雞。
這又是一種順應自然的生活方式,來得親切自然,毫無矯揉造作之態。
臺階下的蛐蛐聲,在賈平凹看來不是聒噪,反而是一種說不盡的樂趣。
“那蛐蛐就在臺階之下,徹夜鳴叫,腳一跺,噤聲了,隔一會,聲又起。
心想若是有個兒子,兒子玩蛐蛐就不用跑蛐蛐市場掏高價購買了。
”[6]賈平凹把原本應該覺得厭煩的蛐蛐聲轉換成一種詩意的描寫,真實再現出一種場景的現場感來,在平和之中,又平添幾分文學味。
在村里人談天說地完畢之后,賈平凹一個人回家捻燈正坐,在黑夜下,記錄下一段文字。
一個小小的細節,暴露出作者的勤奮來,更向讀者展示了賈平凹能耐得住寂寞。
臺灣作家余光中說過這樣一段話:“不耐寂寞,就不能成作家。
”有資料顯示,賈平凹在靜虛村的日子里,佳作迭出短篇集《早晨的歌》、短篇小說《山鎮夜店》、短篇小說《清官》以及散文《月跡》先后獲省級以及省級以上大獎。
1984年,賈平凹就被評為專業作家。
在靜虛村,賈平凹的創作也開始了一個飛躍,從最初的閃爍著童稚的光亮的文風向思索的目光轉變。
視野開始擴大,開始看到了生活的光明面,人生的歡樂、美和愛。
有了成年人般的復雜與沉思。
談到一篇文章,就不能不談到一篇文章的語言。
賈平凹的散文語言是他特有的,這篇寫于早期的散文秉承了“明月”的清新。
賈平凹的語言并不象學者文化散文作家那樣做更多的理性分析后的總結呈辭,而是憑著機敏、靈透、細微的藝術感覺,把自己所獨有的生活感受、藝術感悟表達出來。
他對語言的選擇,達到了一種近乎風俗畫般的美感效果。
大量短句的運用,再以長短句巧妙的搭配,避免了節奏上的呆板單調。
既在散文的聲韻上有詩詞般的節奏,又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文章的和諧美。
賈平凹細細咀嚼靜虛村中的韻味,他也進一步從中升騰起來,進入空靈澄美的境界。
通過其中作者意蘊的具象表達,達到了對世間萬有的生命活力的歌頌的效果。
村舍、巷道、村民、槐樹、井水、勞動成為他的主要表現對象,個人的情緒和心理在賈平凹的審美里帶有無盡的美感,給他的生命探尋提供了無邊的領地,所有的事物在作者筆下,也個個帶上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它們都與人的世界交織,成為有靈性、有詩意的生命,他從中獲得的仍舊是生命感悟,是無所閾限的天地,是一種生命情懷的對象化,作者的才智在這里得到了更充分的展示。
賈平凹努力抓往中國古典藝術本質的意,即意念、意境、意蘊,或心為形所附,形為心所依等主觀性特征,及西方現代主義的強調心靈表現、探尋人的潛在精神世界的趨向,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著眼點。
在賈平凹散文中,主體意識得以伸張。
他散文的原點,往往交織著生命的不可知論,自覺追求一種“悟”、“虛”、“靜”的境界。
從《靜虛村記》這篇散文出發。
我們也不難看到賈平凹散文創作最重要的意義還在于他銳意突破固有模式,試圖創新的自覺追求。
他的創意并非僅僅在某一具體的手法和技巧上,而是在大文化背景上,自覺發現中國古典藝術和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之間的相通相似之處,并努力實現中國古典藝術與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之間的橫向媾合。
他說,“花力氣去在中國古典藝術中找到那些與西方現代派文學相通相似的方法吧。
藝術是世界相通的,存異的只是民族氣質決定下不同表現罷了。
從它們相通相似的地方比較,探索進去,這或許是一條最能表現當今中國人生活和情緒的出路呢。”
在這篇文章里,我們感受到作者傳達的情緒。
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文以載道”。
作家通過辭來傳情,但作者對于自己要表現的情感,無論是自己的或是旁人的,都必須能“入乎其內,出乎其外”,體驗過也關照過;熱烈地嘗過滋味,也沉靜地回味過,在沉靜中經過回味,情感便受思想熔鑄,由此附麗到具體的意象,也由此產生傳達的語言,藝術作用就全在這過程上面。
[7]賈平凹在其中不動聲色地傳達了自己的思想,那就是對生活的熱愛和歌頌,對自己對世界哲學的表達。
卻又不擺架子,不用學術言語,讓人在娓娓道來的文字中感悟,也在感悟中生出拜服之心。
注釋:
[1]孫見喜《賈平凹前傳》,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149頁。
[2]孫見喜《賈平凹前傳》,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150頁。
[3][5][6]《世界華文散文精品·賈平凹卷》,廣州出版社1996年,見《靜虛村記》。
[4]朱光潛《論文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見《選擇與安排》。
[7]朱光潛《論文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見《情與辭》。
其他參考資料:
[1]《人民文學》1999年7月號。
[2]《名作欣賞》2003年9月,朱志剛文——《節奏與語詞的選擇》。
[3]余光中《左手的掌紋》,江西文藝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