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問過我如何寫文章,而我都敷衍了事了。
我是感覺,談如何寫文章,是一件挺傻的事情,有裝牛逼之嫌,挺惡心人的。
同時,萬一說錯了,也惹人笑話,不怎么好玩。
不過,今天陽光明媚,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也就嘮叨幾句。
我想,我是不知道什么叫散文的,即便是我自己寫的,有些東西可以叫隨筆,可以叫咱問;叫一叫散文,也似乎沒有什么錯。
把自己的文章界定為什么體裁,很容易限制自己的思維,是很笨拙的做法。
同時,在我看來,世界是如此的豐富多彩,沒有什么寫作套路和教材完全適用于哪些人,否則,我們所看到的,不都是一些風格雷同的文章,何其面目可憎啊!
所以,你可以選擇寫任何類型的文章。
你可以一本正經地寫,你可以嬉皮笑臉地寫;你可以絮絮叨叨地寫,你可以惜墨如金地寫;你可以寫得很華麗,你可以寫得粗糙得如同巖石;你的文章可以輕飄如柳絮,你的文章也可以沉重得駭人。
文章無定式,風格更無定式,比如說,優秀的交響樂自然可以震撼人心,可一曲溫婉的《茉莉花》照樣可以傳世;密不透風的降龍十八掌可以殺人,那飄忽而犀利的小李飛刀照樣可以殺人;那巨幅壁畫可以叫人喘不過氣來,而齊白石的幾是小蝦也令人神往……假如你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不會用什么標準去要求別人,更不會約束自己。
關鍵的是,你首先要想一想,你最喜歡創作交響樂,還是喜歡編唱小曲;你適合練習降龍十八掌,還是適合練習小李飛刀。
這就引申出另外一個道理,藝術不是因為中庸而迷人,而是因為極致而迷人。
看看世界上的那些大師吧,他們的作品無一例外地在某個方面達到某種極致——海明威的簡約,愛倫坡的驚悚,博爾赫斯的隱晦,莎士比亞的華麗……假如極致得偏執了,那也無妨,文學史上的另類大家,大多都是偏執狂。
想想吧,我們為什么喜歡看電影電視?那是戲劇化的東西,把平凡的生活情節戲劇化了,而戲劇化本身就是對生活的極致的處理;我們為什么總可以在文學作品里看到邊緣人,比如瘋子之類?因為,那些人的身上可以放大我們內心的某些欲望。
我們的生活,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精彩。
我們所看到的,或許也經常令我們自己失望。
其實,不是這樣的。
比如,你是否在某個夜晚想起一件古怪的事情?你是否在某種氛圍下產生了某種奇怪的沖動?你是否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欲望,并嚇了一跳?這才叫真實。
一個人寫文章,首先要敢于面對自己——無論自己那瞬間的思緒是崇高或者卑微,是激昂或者淡漠,是純潔或者齷齪——你想到的,首先應該是你自己。
假如連自己都不敢面對,你又怎么指望自己能真實地面對這個世界?假如你自己的文章都打動不了你自己,你又怎么指望能打動別人?
別跟著古人學寫文章。
在中國文學史上,真正意義上的散文是不存在的,那都是那句“文以載道”給害的;也別跟著老家伙們寫文章,瞧瞧我們中學課本里的散文吧,買一本《散文》月刊看看吧——那些中庸的口吻,那些散發著棺材氣息的文字,那些自以為持重超然的姿態,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有他們干這些事,就足夠了;跟著他們屁股后面寫這樣字的人,也足夠多了。
咱可以不這么寫,咱可以不介意那些傻乎乎的評論,咱首先寫咱們最想寫的。
要想寫自己想寫的,首先就得意識到一點——寫字是件快樂的事,有的人寫得愁眉苦臉,寫得表情凝重,那真滑稽。
舉個不雅的例子,在我看來,那種寫作方式更像是便秘,雖然執著,卻寫得艱澀而痛苦,別人也看得難受;而快樂地寫作,更像是腹瀉,不瀉就難受。
所以說,剛一落筆的時候,別想著什么主題、什么立意,什么句式轉換、什么用詞——你一旦想了,這東西就不是你想要的東西了。
你的文章完成了,你文章的主題自然有了;你行云流水地寫著,你最傾向地句式方式自然就產生了;你莫名其妙地打出一個詞,你就已經貼近了你最渴望的表達——正如你去買衣服,你不假思索地從一排衣服里面拎出了一件,恩,就是這件了,沒有理由的。
有意思的是,我寫文章從不構思,卻有人認為我很刻意地尋找什么套路,這就說明一個問題,別試圖用文章討好每一個人。
當然,或許一開始你會失望于自己所寫的東西。
沒關系,你拼命寫去吧,某一日,你必將找到屬于自己文章的一切——風格,方式,邏輯的轉換。
(插上一句,對于文章而言,沒有什么比語言邏輯更關鍵的了,這是不同文章最本質的區別,也是屬于你的最獨特的、不可復制的地方,就如同你的走路的架勢、說話的腔調,就如同你的指紋。
千萬別被別人影響了自己的語言邏輯。
很多人的文章是失敗的,是沒人看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沒有自己的語言邏輯,他們在重復著別人的東西,以至于我看到上句,就能猜到他下句要寫什么,這很無趣,也很沒價值。
)
最后,想舉個例子。
劉翔剛進田徑隊的時候,表現得很差,跨欄動作歪歪斜斜,停停頓頓,可教練卻發現他的獨特的優勢——足弓深,彈跳好;大腳趾比其他的長很多,有利于力量的集中;更難得的是,他跑步的節奏感很好。
這都是屬于他個人的優勢。
跨欄技術不會,可以學;韌帶不松,可以拉。
結果,沒幾年,事實證明,教練當時的想法是正確的。
反過來說,假如換個笨蛋教練,沒有意識到這點,只感覺劉翔身高腿長,讓他練習長跑去了,那真的完蛋了。
隨便談談,沒談到技術上的事情。
不過我感覺,我還是個好教練的。
有天賦的朋友,不妨練習一下,不敢說你能成為什么大家——那也太虛妄了——至少,很快樂地用文字養活自己,不給社會增加負擔,那還是件很容易的事。
絨布
本篇作者 絨布
談怎樣寫散文
作者:寶華
雨荷:
這幾天感冒,沒寫東西,只看書。
因客居北京,許多想讀的書不在手邊,前天,在舊書攤上買到一些薄本的《中華活頁文選》,書里有司馬遷、歐陽修、歸有光等人的名篇,正是我想讀的。
所以,趁感冒,便在床上臥讀古文。
除了古文,還看當代作家孫犁的作品,反復看。
看來看去,覺得不外乎我在家時對你講的那些:寫散、雜文,老實說事說理,以把事情說清道理說透為第一義,不要故做或儒雅或風流的文章腔。
在此基礎上,一句話當一句話的用,做到字字句句都有用,不要為了裝腔作勢而增加華而不實的字詞,徒生枝蔓。
這樣以來,文章自然就美,有文字飽滿的美和樸素、清新的美。
把這些都做到了,然后再去追求句式、節奏、音韻的變化。
寫人,當以事顯人,寫其事跡,要讓所寫之人自己說話,少寫或盡量不寫自己的評價和感慨;其事跡,要以日常小事為主,這樣可以拉近讀者和所寫之人的距離,使讀者細品其行其心,如此才能活現其人,使讀者過目難忘。
寫事,當自己先理順事中的種種關系,想好從何說起,才能夠既省筆墨又能使讀者一目了然。
說理的文章,你現在還不要寫,因為那需要寫作者如老僧入定般堅守一念,講道理絲絲入扣,層層剝落,要以物喻理,把道理活給讀者看,這更要有鍛煉心念和字詞的功夫。
你如果說,現在文壇上有這么多談哲論理的文章,是不是那些作者都有那種功夫了呢?依我看,那是他們手里有筆有電腦,敢寫所致,和作文的功夫無關。
寫文章,忌有“我”。
但無自己的情和思則又無文,所以要注意把握好主觀與客觀的平衡。
在一開始,我也愛犯這些毛病,寫人、事之前先狠很地抒情,然后再用夸張的字詞渲染人、事;最后結尾,再加上自己特別主觀的評論,試圖提高格調。
這些文章現在再看,令我羞愧不已。
你現在怎樣避免這種文風的發生呢?教你一個小竅門:寫完文章,多修改,修改文章是樂事而非苦事。
在修改中,找形容詞,找一個刪一個。
形容詞多了,就說明“我”的東西多了,隨手的地方多了。
形容詞能不用就不用,而像一些“極”“最”字,也要少用。
時間一長,你再寫起文章來,自然會把握住自己,不再用煽情的形容,而會找具體的事例來表現你想說明的東西。
我教你這么做,因太具體,有點兒像佛教的“律”,因“律”生“慧”,你會很快悟出為文之道。
說人說事,點到為止,敘述中有些過渡的話可以少說,上段與下段的承轉,似乎可轉不可轉處,可以硬轉,就像書法里的“筆斷意連”。
整篇布局,可以參考篆刻里的一句話:密不透風(有話則長),疏可走馬(無話則短)。
不要因為自己的虛榮心(也就是前文所說的“我”)而把自己所知道的不分主次的全盤托出,或者故意的引經據典,不惜把話題扯遠了來顯示自己的學問。
這樣的結果不僅不能把要說的說清楚,贏得讀者的尊重,反而會讓人讀了覺得討厭。
接下來談談閱讀。
我的經驗是先以中國的古今名篇為主。
外國的,當然也要讀,但是你功力不夠,往往會先誤學到翻譯者的語言。
讀外國作品,要學習他們看問題的角度,語句內部的結構,在這方面,可以多讀讀博爾赫斯等人的東西。
對待中國的名篇,要以熟讀為主,有些還要背下來,如吳均的《與朱元思書》、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歸有光的《項脊軒志》等,文章不長,好背,背熟五、六篇即可。
長一些的如《報任安書》、《哀江南賦》、《滕王閣序》等要經常讀一讀。
中國現代的散、雜文,我推薦魯迅(中期作品)、葉圣陶、夏沔尊、周作人(其中期作品)、孫犁(其前期和后期的對照著讀讀也好)、汪曾祺的部分文章。
讀的時候,不要像學校里教的那樣,分析他們文章里“中心思想”之類的東西,不要多想,只是反復讀就行了。
至于其他什么當代名家的作品,不要看,真要看時,也要等到將來你的功夫差不多了,鑒賞能力強了,當反面教材看。
為了能把文字打磨得更精致,還要多讀一些詩,并寫寫詩,這很有必要。
你在詩的方面已經下過功夫,我就不多談了。
還有些話,現在說了也沒用,等過段時間你有了作品,咱們再就事論事地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