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最深處
《跨越百年的美麗》賞析
1998年10月22日《光明日報》刊出了梁衡所寫的《跨越百年的美麗》。
沒有想到這篇看似不經意的散文發表后好評如潮,當年即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選入全國師范教材。
在最近兩年開始的新一輪教材修訂中,又接連被選入北師大出版社、山東教育出版社、人民衛生出版社、華東師大出版社等四家出版社編選的中學及專科教材。
在發表后的四年間,該文被接二連三地被收入各類文集,百花文藝出版社還以這個篇名為書名出版了一本散文集。
這說明選家“英雄所見略同”該文也是作者的散文繼《晉祠》、《夏感》、《覓渡、覓渡、渡何處》之后第四次入選中學課本,在當代作家中,梁衡是作品入選課本較多的一位。
居里夫人的故事盡人皆知,從小到大,記憶中我們所知道的都是作為科學家的她:發現了鐳、兩獲諾貝爾獎、忍受著喪夫之痛獻身科學……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陳舊老套的故事,在梁衡的筆下,卻生成了另一番景致。
梁衡說:“偉人是個舊題目,舊題最難作,這是因為它的許多方面已為人打通,明白如話,分毫畢現,讀者已無惑可釋,無知可求。
但無中求有,便是大有,便是新路,會別有一番驚喜”。
在這里,我們真的有一番驚喜。
人們看到了一個另樣的居里夫人:她蛻去了身上的光環,一改嚴肅的面孔。
瑪麗·居里這個沉靜的波蘭女子,優雅生動地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那么樸素,那么堅強,那么執著,隔著歲月厚厚的塵沙,我們看到了她的內心深處,感受到了她的人格力量,觸摸到了她的精神之美。
感謝作者,使我們真正認識了作為女性楷模的她。
居里夫人,一直是梁衡甚為敬仰和推崇的女性之一,早在1984年他寫《數理化通俗演義》時,就已搜集了有關居里夫人的詳盡資料,并思考什么是人生的價值、什么是女性真正的美。
作者在1991年的《人的外美與內美》和1994年的《大喝一聲,慢慢道來》兩文中又再次關注和討論到這些問題。
他說,“一個人能以最美的外貌在最佳的年齡,成就最了不起的事業,就像一首最好的詩又配了最美的曲,這樣的人真是千古絕唱了。”這樣看來,《跨越百年的美麗》決非作者一時偶感而發,而是一篇由來已久的厚積薄發之作。
1998年,正值居里夫人誕辰100周年,梁衡時任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他在翻閱文件時又看到了有關紀念活動的消息,這再次觸動了他:一個世紀過去了,居里夫人離我們越來越遠,可為什么人們還沒有忘記她呢?在現實與歷史的碰撞中,作者感到有必要幫助讀者,特別是青年記者重新認識居里夫人。
他說:“偉人在社會上在人民群眾中的影響已經很大很大了,但這主要是靠他們的偉業、理論。
人們接受的是他們的結果,是被舍棄了過程之后的結果,所以往往敬而遠之。
在許多地方他們與讀者并沒有通。
文學就是要把這個擴大了的距離再拉回來。
就是要把這個結果之前的過程揭示出來,就是要有血有肉、溝通情理、讓讀者可親可信,所以我不想再重復那些結果,而是努力‘順瓜摸藤’,去找那些碧綠的葉子和芬芳的花朵,讓讀者自己去理解,果之初,果之前的樣子。”于是他拿起了思考的筆,僅用兩天的時間,寫出了這篇《跨越百年的美麗》。
這篇文章確實實踐了作者的理念,以柔和而又深沉的文筆一下子拉近了我們和偉人的距離。
我們知道梁衡是一個創作和理論并重的作家。
他除了寫散文之外,還有大量的寫作理論專著。
在最近剛發表的《文章五訣》中,他把散文寫作歸結為形、事、情、理、典五要素的組合運用。
《跨越百年的美麗》所以被讀者和出版界看好,又一再入選課本,正是因為它中規中矩,體現了他的這個寫作原則和技巧。
本文以“形”字開頭,“理”字結尾,中間以“事”為主體,全文繪形有神,傳情有致,析理入微,收一種綜合之美。
《跨越百年的美麗》至今仍是梁衡散文作品中唯一一篇有關女性的題材。
她清新、雋永、凝煉、深邃,字里行間涌動著一絲不經意的柔情,深刻揭示了女性之美、人格之美。
細細讀之,如清風撲面,朗月當頭,又如良朋在座,燈火照人,情深理重,闊達深遠。
對于什么是好文章,什么是可以傳世的文章,這篇不足四千字的散文就是一個很好的答案。
請看居里夫人是這樣躍入我們眼簾的:“一百年前的一八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法國科學院人聲鼎沸,一位年輕漂亮、神色莊重又略顯疲倦的婦人走上講臺,全場立即肅然無聲。
她叫瑪麗·居里,她今天要和她的丈夫皮埃爾·居里一起在這里宣布一項驚人發現,他們發現了天然放射性元素鐳。
本來這場報告,她想讓丈夫來作,但皮埃爾·居里堅持讓她來講,因為在這之前還沒有一個女子登上法國科學院的講臺。”一個講人生價值的沉重話題,卻選擇了這樣一個柔軟、富有人情的開頭。
作者通過人、情、境之間的反差、對比和融合,生動巧妙自然地表達了一個富有哲理的深刻主題,使這個寫濫的題材頓時生發了新意境和新感悟。
梁衡為文最重形象塑造。
他常說,雖是在寫散文,但總是如寫小說一樣地提煉形象,本文就是一個典型的“形”字型開頭。
再例如這一段關于事情的敘述:“當時大學里女學生很少,這個高額頭、藍眼睛、身材修長的漂亮異國女子,很快成了人們議論的中心。
男學生們為了更多地看她一眼,或有幸湊上去說幾句話,常常擠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她的女友甚至不得不用傘柄趕走這些追慕者。
但她對這些熱鬧不屑一顧,她每天到得最早,坐在前排,給那些追尋的目光一個無情的后腦勺。
她身上永遠裹著一層冰霜的盔甲,凜然使那些“追星族”不敢靠近。”這是“以事寫形”,作者用簡潔生動的語言通過敘事過程,為我們勾勒出了一個不為美形所累、戰勝自我的居里夫人。
其他還有許多亦情亦理的描述。
如:“舊木棚里這點美麗的淡藍色熒光,是用一個美麗女子的生命和信念換來的。”“千百年來,漂亮就是一個女人的最高榮譽、最大資本――但是她偏偏沒有利用這一點資本。
她的戰勝自我也恰恰就是從這一點開始。
她只要稍微松一下手、回一下頭,就會跌向溫軟的懷抱和贊美的泡沫中。
但是她有大志、有大求。
她知道只有發現創造之花才有永不開敗的美麗。
所以她甘愿讓酸堿啃蝕柔美的雙手、讓嗆人的煙氣吹皺她秀美的額頭。”作者將形、事、情、理穿插交錯使用,充分調動人們長期積累的審美感覺,又溶進了自己獨特的體驗,更見新意,使感情和思考的空間豁然開闊。
使我們的感知由感性上升到理性。
泰戈爾說:“你可以以外表之美來評論一朵花,一只蝴蝶,但你不能這樣評論一個人。”在《跨越百年的美麗》中,重頭戲是哲理的探尋,是“理”字訣的成功運用。
作者以形象思維捕捉其形,以抽象思維探尋其理。
他從居里夫人身上挖掘出了女性的人生價值——“瑪麗·居里讓全世界的女子都知道她們除了身世門庭之外。
還有更值錢更重要的東西。”精神之力,超乎外貌之美與才智之強,別是一種震憾、導引與向往。
不論是題目還是內容都蘊含著這樣一個哲學命題:美麗怎樣才能永恒?而文中所表達的這聽任歷史風雨如何洗滌卻并不減損的美麗,與人們意念中的瞬間之美形成強烈的反差,顯然這跨越百年的“美麗”絕非一般意義上的美麗,這懸念就牽引著我們不得不低頭思考:什么樣的美麗才能任時光流逝、風吹雨打,卻依然如故?不經意間這思考的境界也由形式之美攀升到人格之美、精神之美,達到了哲學的高度。
文章也因此愈見其深,更見其美。
文中富有哲理的句子俯拾皆是:“美對人來說是一個附加,就象格律對詩詞也是一種附加。”
“哲理就滲透在原子的毛孔里。
瑪麗·居里幾乎在完成這項偉大自然發現的同時也完成了對人生意義的發現。”“她讓我們明白,人有多重價值,是需要多層開發的。”文章最后是這般精彩的議論:“有的人止于形,以售其貌,有的人止于勇,而呈其力;有的人止于心,只有其技;有的人達于理,而用其智。
諸葛亮戎馬一生,氣吞曹吳,卻不披一甲,不佩一刀;**指揮軍民萬眾,在戰火中打出一個新中國,卻從不受軍銜,不背一槍。
大音希聲,大道無形,大智之人,不耽于形,不逐于力,不恃于技。
他們淡淡地生活,靜靜地思考,執著地進取,直進到智慧高地,自由地駕馭規律,而永褒一種理性的美麗。”這段精到的論述由居里夫人其人其事進而上升到對人格力量和人生價值的探討,使文章的主題極盡升華,美感和思想性達到了和諧統一,也是哲學和藝術境界的統一。
梁衡說,社會、歷史是以杰出人物為坐標而確定其輪廓的,人物是社會和歷史的杰作。
因此,他用心用力執著地引領著我們在人物的群山中去尋找和體驗他們的創造與失敗,奮斗與犧牲,歡樂與悲傷,他總是耕耘不止,用他的筆引領著我們輕輕地觸摸著這些人生路上的坐標,慢慢前行。
讓我們從中享受人格的輝煌之美、深邃之美、悲愴之美。
如果說偉大的思想、業績是一棵大樹,那么面對這棵大樹,作者要找的是這樹的生長點、是它的年輪。
他努力在那個新思想的生長點上作文章,希望能給讀者啟示出一個過程,開通一個思路。
因此,其作品總是有新的意境,總在不斷地突破和超越模式與自我的局限。
一如居里夫人本人,這篇寫她的散文也已進到智慧的高地,因其深刻的哲思及理性的光芒而擁有同樣恒久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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