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樹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長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吹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干,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里: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賞析
舒婷的詩,構思新穎,富有濃郁的抒情色彩;語言精美,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
《致橡樹》,是她的一首優美、深沉的抒情詩。
它所表達的愛,不僅是純真的、炙熱的、而且是高尚的,偉大的。
它象一支古老而又清新的歌曲,撥動著人們的心弦。
詩人以橡樹為對象表達了愛情的熱烈、誠摯和堅貞。
詩中的橡樹不是一個具體的對象,而是詩人理想中的情人象征。
因此,這首詩一定程度上不是單純傾訴自己的熱烈愛情,而是要表達一種愛情的理想和信念,通過親切具體的形象來發揮,頗有古人托物言志的意味。
首先,橡樹是高大威儀的,有魅力的,有深度的,并且有著豐富的內涵——“高枝”和“綠陰”就是一種意指,此處采用了襯托的手法。
詩人不愿要附庸的愛情,不愿作趨炎附勢的凌霄花,依附在橡樹的高枝上而沾沾自喜。
詩人也不愿要奉獻施舍的愛情,不愿作整日為綠陰鳴唱的小鳥,不愿作一廂情愿的泉源,不愿作盲目支撐橡樹的高大山峰。
詩人不愿在這樣的愛情中迷失自己。
愛情需要以人格平等、個性獨立、互相尊重傾慕、彼此情投意合為基礎。
詩人要的是那種兩人比肩站立,風雨同舟的愛情。
詩人將自己比喻為一株木棉,一株在橡樹身旁跟橡樹并排站立的木棉。
兩棵樹的根和葉緊緊相連。
詩人愛情的執著并不比古人“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遜色。
橡樹跟木棉靜靜地、堅定的站著,有風吹過,擺動一下枝葉,相互致意,便心意相通了。
那是他們兩人世界的語言,是心靈的契合,是無語的會意。
兩人就這樣守著,兩棵堅毅的樹,兩個新鮮的生命,兩顆高尚的心。
一個像勇敢的衛士,每一個枝干都隨時準備阻擋來自外面的襲擊、保衛兩人世界;一個是熱情的生命,開著紅碩的花朵,愿意在他戰斗時為其吶喊助威、照亮前程。
他們共同分擔困難的威脅和挫折的考驗;同樣,他們共享人生的燦爛,大自然的壯美。
詩人要的就是這樣的偉大愛情,有共同的偉岸和高尚,有共鳴的思想和靈魂,扎根于同一塊根基上,同甘共苦、冷暖相依。
詩歌以新奇瑰麗的意象、恰當貼切的比喻表達了詩人心中理想的愛情觀。
詩中的比喻和奇特的意象組合都代表了當時的詩歌新形式,具有開創性意義。
另外,盡管詩歌采用了新奇的意象,但詩的語言并非難懂晦澀,而是具有口語化的特征,新奇中帶著一種清新的靈氣和微妙的暗示,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
編輯本段感悟與淺析
愛情的禮贊——淺析舒婷詩歌《致橡樹》
作者:都市隱俠
女詩人舒婷,原名龔佩瑜,1952年出生于福建石碼鎮。
1969年下鄉插隊, 1972年返城當工人。
1979年開始大量發表詩歌作品。
1980年至福建省文聯工作,從事專業寫作。
是與北島、顧城一起并立詩壇朦朧詩的三巨頭之一。
主要著作有詩集《雙桅船》、《會唱歌的鳶尾花》、《始祖鳥》,散文集《心煙》等。
她的詩,不局限于朦朧,保持了超然的鮮明的個性,因此在文學的天空里涂抹出了一道絢麗奪目的軌跡。
她的詩,從意象到語匯都深具南方風情和女性特色。
便如這首《致橡樹》,語言和意象是何等的鮮活感人!而其所歌唱的那種不卑不亢至純至美的愛情,可謂理想境界,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曾令無數的年輕人向往和憧憬。
舒婷曾經是名滿天下的詩人,《致橡樹》曾經是傳遍天下的詩歌,二十年前,評說紛紜。
雖然如今朦朧詩派早已落入冷寂,但舒婷及其《致橡樹》卻值得一說。
《致橡樹》是完全沒有朦朧意味的愛情詩,詩人運用縝密流暢的思維邏輯,表達了明麗雋美的意象,在中國新詩八十年的發展史上,也許再沒有其它任何一首愛情詩比它更優秀。
更難能可貴的是它創作于一九七七年三月,是**后最早的愛情詩。
愛情,是社會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課題,也是古今中外詩歌描寫最為廣泛的題材。
朦朧詩人的杰出代表舒婷,深感現實生活中崇高精神的喪失而追慕先賢們偉大愛情的堅貞,用其《致橡樹》向人們提出了一個愛情的高標準。
她在這一詩篇中塑造的愛情形象,鮮明地昭示了一種獨立、平等、互相依厚又相互扶持、理解對方的存在意義又珍視自身生存價值的愛情觀。
讓我們逐字逐句地來把這篇關于愛情的經典詩作賞析一遍。
《致橡樹》一詩,采取“木棉樹”的獨白口吻與“橡樹”對話,在當時的詩歌創作上,這種手法是具有開拓性的。
橡樹是一種木質緊實而高大的用材樹,而木棉樹又叫英雄樹,形象亦高大挺拔,是花樹中最高大的一種。
我們不得不承認詩人在選取詩歌創作材料時的精心設計:橡樹是那樣適合代表男性的陽剛之美,而木棉則又是那樣貼切地代表了女性的自強自立以及與男性的平等要求。
詩人通過擬物化的藝術手法,用木棉樹的內心獨白,熱情而坦城地歌唱自己的人格理想以及要求比肩而立、各自獨立又深情相對的愛情觀。
這首詩一誕生,橡樹和木棉,就成為我國愛情詩中一組品格嶄新的象征形象。
這組形象的樹立,不僅否定了老舊的青藤纏樹、花葉依風的舊的情愛描寫模式,同時也超越了犧牲自我偏重于給予的互愛原則,完美地體現出富于人文精神的現代**品格:真誠、高尚的互愛,建立在各自獨立的位置與人格的前提下。
這種愛情觀極有思想含量和藝術震撼力,顯得無比的厚重。
詩篇一開始就用了兩個假設和六個否定性比喻,表達出了自己的愛情觀:“我如果是你——/絕不象攀緣的冰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是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也不止象源泉,/終年送來清涼的慰藉;/也不止象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她既不想高攀對方,借對方的顯赫來炫耀虛榮;也不一廂情愿地淹沒在對方的冷漠濃蔭下,獨唱那單戀的歌曲。
作為女性,她默認應該具有脈脈含情的體貼和溫柔,但又認為不能停留在這種情意綿綿的狀態,她承認鋪墊和襯托能使對方的形象更加出眾和威武,但又覺得這種作用仍然沒有表達出愛情的全部力量。
為了對方,自己應奉獻出“日光”般的溫暖,應傾瀉出“春雨”般的情意;這都是愛情中的至理。
但她并不滿足于這些:“不,這些都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詩人鮮明地表示她不當附屬品,只成為對方的陪襯和點綴,而必須和對方站在同等的位置——你是人我必須是人是具有相同精神氣質的人,你是樹我必須是樹是同樣高大挺拔的樹,你站著我也必須站著平等地立于天地間。
總之,兩人形象必須一致。
但這一致既不意味著要凌逼和擠迫對方,也不意味著兩者毫無區別,只是為了“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云里。
/每一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理想愛情中的男女,應該如并肩而立的橡樹和木棉,用根的緊握,葉的相觸,風中的互相致意傳遞、回報彼此的愛。
真是并肩攜手息息相通的情侶,那怕是一點微風掠過,都能引起共同的顫栗。
他們心心相印,沒有誰能聽懂他們的話語。
這木棉用一種為橡樹自豪、為自己驕傲的口吻說道:“你有銅皮鐵干,/象刀、象劍,/也象戟;/我有紅碩的花朵,/象沉重的嘆息,/又象英勇的火炬。”顯然,木棉深深懂得她和橡樹各自的特點和價值;他們雙方不能互相取代,倒應充分發揮各自的特長。
在這里,她毫不掩飾地頌贊橡樹的男性美和陽剛氣概,豪壯挺拔,鋒芒畢露;也對自身女性的柔韌氣質作了贊美:那豐碩的紅花不正是青春美和女性美的標志?可是,木棉的朵朵紅花為何又象“沉重的嘆息”?我們可以從中感觸這位女詩人那種獨特的聲音和情緒:這聲音帶著痛苦的傷痕,這情緒染著憂傷的色暈。
這聲音和情緒里融化了多少那個年代社會、親友、個人的陣痛、艱辛和掙扎!這沉重的嘆息是那么真實,以至把它擲之于地,便會濺出淚漬和血斑!
舒婷以她的敏感、清醒和深刻喊出了女性對獨立人格、健全心智、男女平等的向往和追求。
她不被世俗所羈絆,表達了一個成熟的知識女性對理想愛情的憧憬。
她接著寫道:“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真正的愛情,當然應同甘共苦。
他們表面上“仿佛永遠分離”,實質上卻根葉糾結,“終身相依”。
只有這樣的愛情,在舒婷的眼中才具有特別的意義:“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里:/愛——/不僅愛你的偉岸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舒婷在這里對愛情的“堅貞”提出了她獨特的見解:愛情的堅貞,不只在于使自己忠實于對方的“偉岸的身軀”,僅止于容貌的傾慕和形體的結合,而是更進一步,把對方的事業追求、理想信念也納入自己愛的懷抱,從精神上完全相融和相互占有;不僅在形體上、而且在思想感情上達到完美的結合,站在同一個陣地,擁有相同的生活信念,追求同一種目標,才算得上“偉大的愛情”。
全詩明麗洗煉、概括集中,作者運用了抒情主體擬物化的表現手法。
詩中抒寫的對象明為橡樹,實為木棉。
寫法上也獨辟蹊徑,不去描繪木棉外貌的秀麗挺拔,卻用了一連串精妙的喻象從各個角度反襯出木棉的品格、特征、信念和抱負。
接著又從心理上對她的愛情觀作進一步的剝露,從性格特征上加以刻劃。
在刻劃中用“嘆息”、“火炬”兩個意象對比,更深一層展示了木棉豐滿的個性。
然后,又把“寒潮”、“霧靄”等意象鋪開對比,襯托和渲染出木棉和橡樹這一愛情形象的典型環境。
這就從四面八方突出而飽滿地表現了木棉對橡樹的愛情。
在藝術上巧妙的比興、鮮明的形象、蘊藉而柔婉的調子,構成了全篇的獨立特性。
全詩收束處,既是虛擬,也是實寫,虛虛實實,意味深長,富于哲理,開拓了題旨,對木棉的愛情觀加以理性的升華,以理想之光反照那象征愛情的形象,使木棉的堅貞倩影更為挺拔和崇高,顯得那么飽滿、美麗、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