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的巴金已經垂垂老矣,病臥在床,對于今天的世事已經不再能夠像以往一樣觀察和思考。
世界的滄桑巨變已經無法進入老人的視野。
雖然老人已經完成了他自己的使命,使得他的生命的創造得到了完整的展現,但他的存在仍然是一個象征,象征著已逝的二十世紀對于今天的意義,象征著“五四”和中國現代文學仍然和今天具有某種歷史的聯系。
他是那個時代僅存的大師,他的存在仍然讓我們有機會緬懷那個早已成為歷史的時代,讓我們思考中國現代文學的價值。
在一個“現代性”的文學的宏大敘事已經被瓦解,現代性的精英文學已經不再居于文化的支配地位的時代,巴金的存在畢竟說明曾經有過的那種被文學感動的時代的意義和價值。
巴金乃是中國現代追求個性解放,追求精神自由的象征。
巴金在二十世紀中國的歷史的兩個階段對于中國社會發生了重要的影響。
一個階段是從他開始創作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這一階段巴金作為一個小說家不斷以他的杰作影響者他的讀者。
這個階段是他的創作最為活躍,對于中國社會不斷構成沖擊的的時期,也是創造力強大的時期。
他在創作了大量的小說和散文隨筆的同時,還編輯刊物主辦出版社,對于當時的文學界有巨大的影響。
他的聲望的來源主要是他的《激流三部曲》,其中以《家》為人們熟悉,被視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經典作品。
其中對于傳統大家庭的復雜和壓抑的深入表現,變成了許多電影和電視劇的源頭。
但其實巴金的許多作品都有自己的不可替代的意義,他的《滅亡》、《愛情三部曲》和《寒夜》都是感動中國的作品。
他可能沒有魯迅的憂憤深廣,也沒有茅盾的鞭辟入里,但他的強烈的激情,強烈的對于青春的沖力的渴望卻讓他成為“五四”的青春精神的最好的象征。
而他對于 “人”的持續的探索也使得當時的青年為之震撼。
巴金產生巨大影響的第二個階段是1978年之后,在這個時代,他主要的代表作是他的五卷《隨想錄》,這些短章是巴金對于“新時期”文化的重要貢獻。
他在這一階段的作品表現了一個老人的強烈的人道的精神和對于社會開放和自由的渴望。
巴金的作品始終貫穿的是一個“人”的精神解放的主題。
第一個階段,他的作品期望讓“人”從傳統社會的束縛和壓抑中解放,從不公正和不合理的秩序中解放。
而第二個階段,他的作品則對于“**”和歷次政治運動造成的傷害做了深入的反思,重新提出了人的解放的觀念。
這種解放的要求,這種不間斷地探索和表現“人”對于美好世界的追求的努力,正是巴金的寫作最讓人感動的一面,也正是“現代性”文化的啟蒙精神的最好的表征。
巴金自開始寫作以來,就以率真的、自白式的強烈的風格感動了他的同代人。
他的作品中充滿了對于傳統的秩序的憤懣和仇恨,也充滿了知識分子的浪漫情懷和對于新的生活的渴望。
他的成名作《滅亡》現在并不廣為人知,卻就具有一種不安和憤怒的基調。
主人公杜大心的悲憤和痛苦都顯示了巴金對于人性探究的深度。
這部作品中的杜大心對于“人”的仇恨其實與他對于人類的愛相互交織。
杜大心式的絕望是強烈熱情和幻象的一種特殊的表現。
從《滅亡》開始,巴金就接觸了“革命”和年輕而敏感的知識分子的關系。
這里的知識分子渴望和底層的人民建立聯系,卻仍然極度孤獨和極度敏感。
這一主題在《愛情三部曲》中得到了更充分的展示。
在這部由《霧》《雨》《電》組成的三部曲是巴金本人最喜歡的作品。
這部作品涉及了革命、愛情、暴力等主題,延續了《滅亡》的思考方向,顯示了民國時代混亂中國社會對于都市知識分子的精神的壓迫和十九世紀后期以來西方激進思想的強烈的影響。
他的這些作品正好應和了二十世紀前期席卷世界的各種激進社會運動的訴求。
他在一種高度都市性的氛圍中表現了一種激進和浪漫的想象。
《滅亡》和《愛情三部曲》都充滿了心理的復雜表現,充滿了浪漫的激情和強烈的主觀性。
他通過高度主觀的表現體現了一種都市性和青春化的“現代性”。
這對于當時的新青年來說具有巨大的沖擊力,對于他們在價值、行動和感情方面的種種危機和困擾提供了想象性的解決。
李健吾曾經指出:“巴金先生是幸福的,因為他的的人物屬于一群真實的青年,而他的讀者也屬于一群真實的青年。
他的心燃起他們的心。
他的感受正是他們悒郁不宣的感受。
他們都才從舊家庭的囚籠中打出,來到心向往之的都市;他們有憧憬的心,沸騰的血,過剩的力:他們需要工作,不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自己(實際是為了自己),是為一個更高尚的理想,一樁不可企及的事業;而酷虐的社會——一個時時刻刻請求茍安的傳統的勢力--不容他們有所作為,而社會本身便是重重的罪惡。
這些走投無路,彷徨歧途,春情發動的純潔的青年,比老年人更加需要同情,鼓勵,安慰。
……他們急于看見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影子——戰斗,同時最大的安慰,正是看見自己掙扎,感到初入世被犧牲的英勇。
于是,巴金先生來了,巴金先生和他熱情的作品來了。
你可以想象那樣一群青年男女,怎樣抱住他的小說,例如《雨》,和《雨》里的人物一起哭笑。”巴金的作品如此鮮明地表達了五四一代人的全部的熱情,也體現了他們的局限和矛盾。
真正使巴金進入大眾和三十年代以來的流行文化的無疑是《家》《春》《秋》。
這些作品仍然有強烈的熱情,卻又有曲折的情節,有類似“情節劇”的催人淚下的力量。
通過這些作品,巴金真正變成了一個當時高度流行的作家。
中國內地城市的壓抑,傳統大家族的鉤心斗角,感傷的情緒和復雜的糾葛,都有某種張恨水式的調子,讓當時時代青年之外的主要閱讀群體--市民階層也迷戀這些作品。
我們今天熟悉的覺新的軟弱和他與梅的情感、瑞玨的難產等等情節都是我們在“鴛鴦蝴蝶派”小說中熟悉的,是容易得到當時的市民品味認可的一種“現代性”。
而巴金同時通過對覺慧的叛逆的表現和許多激情的表述仍然通過保持著他的啟蒙的現代性的激情。
這兩者的結合和對故事和細節的關注都使得這些作品獲得了聲譽,巴金的寫實性開始和他的主觀性有了平衡。
他的最為接近現實主義的傳統的小說是四十年代寫作的《憩園》和《寒夜》,這些作品含蓄深沉,對于日常生活的微妙性的觀察更加深入,他通過這些作品重新探討在時代的危機中處于困境的中國家庭的狀況。
這些作品的那種無奈的同情和悲憫的情懷也一直成為感動中國的要素。
巴金的力量在于他終于找到了“新文學”和市民文化的某種交流和溝通的點,從而完成了五四新文學和作為“鴛鴦蝴蝶派”基本受眾的市民的聯系。
巴金的文字的有趣之處正在于的感傷抒情的風格在某一方面正好和經過了解放后的許多波折和試煉,新時期之后的巴金通過《隨想錄》留下了一個老人對于生命的關切。
他的五四情懷仍然是文章的主調,人道主義的同情,對于自由精神的追求仍然時刻體現出來。
《隨想錄》的第一篇是《談〈望鄉〉》,其中通過為當時上映引起爭議的日本電影《望鄉》辯護,對于人道主義的情懷進行了再度的重申。
《隨想錄》無論是懷念逝去老友親人,還是分析八十年代中國的世象人心,或是懺悔自己的人生失誤,都貫穿著這種人道主義和自由精神。
“講真話”的追求一直是巴金執著的信念,這種信念在他的晚年也表現得格外清晰。
他的坦誠無偽的表達再度顯示了作家的精神世界的力量,這使他穿越了歷史,在“新時期”文學中起到了一個五四長者的作用。
其實,《隨想錄》也是通過對于日常生活的具體而微的討論提供給人們一種通俗、明快的價值觀念。
也是試圖培養他的市民讀者的文化的敏感性。
而當時這種敏感性的缺乏是如此嚴重。
巴金曾經在二十世紀歷史的關鍵的時期感動過中國,這種感動已經銘記在歷史之中。
可能他的作品的高度的價值已經回歸歷史,也不斷有對于他的作品的表現方式和思考方式的質疑,但他無疑是二十世紀中國的青春的精神和現代性的象征。
我想,他的自由精神對于今天的全球化時代的市場社會來說具有兩個方面的意義。
一方面,他的追求和探索為社會生活的多元化和價值選擇的多元化提供了前提和條件。
他的“現代性”的追求固然宏大,具有強烈的啟蒙意識,其實也強調世俗日常生活的滿足和個體的生命的欣悅的意義。
無論是《家》、《寒夜》,還是晚年的《隨想錄》,巴金都有強烈的“世俗關懷”,都期望人們的世俗生活更為豐富多采。
而這種豐富多采似乎在消費文化中得到了相當的滿足。
在這一方面,其實巴金的思考和今天的消費時代的價值有相當的相關性。
我不認為,巴金和今天的消費文化就完全格格不入或對立。
相反,巴金的追求,在很大程度上開啟了人們多元選擇的可能。
巴金當時追求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今天人們的日常生活,巴金的努力可能正是今天我們擁有的多元性的開端。
無論如何,今天的消費文化的多樣選擇的活力還是積極的。
另一方面,巴金的理想精神當然也是對消費文化的平面化和簡單化的參照和反思。
他可以讓我們認識到我們精神生活的某些片面的因素,他對于“庸俗”的批判,追求一種不斷提升自己的價值的努力仍然是我們所需要的。
他能夠讓我們反觀消費文化的弱點和問題。
消費文化具有的僅僅追求市場成功和物質滿足的方面當然是巴金所反感的。
《隨想錄》其實也涉及了這方面的問題。
在這一點上巴金也給了今天很大的啟迪。
雖然是在網上找的資料,但希望能幫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