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 郭沫若
杜鵑,敝同鄉的魂,在文學上所占的地位,恐怕任何鳥都比不上。
我們一提起杜鵑,心頭眼底便好像有說不盡的詩意。
它本身不用說,已經是望帝的化身了。
有時又被認為薄命的佳人,憂國的志士;聲是滿腹鄉思,血是遍山躑躅;可憐,哀惋,純潔,至誠……在人們的心目中成為了愛的象征。
這愛的象征似乎已經成為了民族的感情。
而且,這種感情還超越了民族的范圍,東方諸國大都受到了感染。
例如日本,杜鵑在文不上所占的地位,并不亞于中國。
然而,這實在是名實不符的一個最大的例證。
杜鵑是一種灰黑色的鳥,毛羽并不美,它的習性專橫而殘忍。
杜鵑是不營巢的,也不孵卵哺雛。
到了生殖季節,產卵在鶯巢中,讓鶯替它孵卵哺雛。
雛鵑比雛鶯大,到將長成時,甚且比母鶯還大。
鵑雛孵化出來之后,每將鶯雛擠出巢外,任它啼饑號寒而死,它自己獨霸著母鶯的哺育。
鶯受鵑欺而不自知,辛辛苦苦地哺育著比自己還大的鵑雛;真是一件令人不平、令人流淚的情景。
想到了這些實際,便覺得杜鵑這種鳥大可以作為欺世盜名者的標本了。
然而,杜鵑不能任其咎。
杜鵑就只是杜鵑,它并不曾要求人把它認為佳人、志士。
人的智慧和鶯也相差不遠,全憑主觀意象而不顧實際,這樣的例證多的是。
因此,過去和現在都有無數的人面杜鵑被人哺育著。
將來會怎樣呢?鶯雖然不能解答這個問題,人是應該解答而且能夠解答的。
1936年春
白鷺是一首精巧的詩。
色素的配合,身段的大小,一切都很適宜。
白鶴太大而嫌生硬,即如粉紅的朱鷺或灰色的蒼鷺,也覺得大了一些,而且太不尋常了。
然而白鷺卻因為它的常見,而被人忘卻了它的美。
那雪白的蓑毛,那全身的流線型結構,那鐵色的長喙,那青色的腳,增之一分由嫌長,減之一分則嫌短,素之一忽則嫌白,黛之一忽則嫌黑。
在清水田里時有一只兩只站著釣魚,整個的田便成了一幅嵌在玻璃框里的畫面。
田的大小好像有心人為白鷺設計的鏡匣。
晴天的清晨,每每看見它孤獨地站立有小樹的絕頂,看來像是不安穩,而它卻很悠然。
這是別的鳥很難表現的一種嗜好。
人們說它是在望哨,可它真是在望哨嗎?
黃昏的空中偶見白鷺的低飛,更是鄉居生活中的一種恩惠。
那是清澄的形象化,而且具有了生命了。
或許有人會感到美中的不足,白鷺不會唱歌。
但是白鷺的本身不就是一首很優美的歌嗎?——不,歌未免太鏗鏘了。
白鷺實在是一首詩,一首韻在骨子里的散文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