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月亮是一個魔術女人,認得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也許是自做多情吧,匆忙之中,已是人過中年。
回頭望月,月亮還是過去的那輪月亮,因為我們的蒼老,不再認得我們,不再認得三十年前那群在月亮下趟來趟去的孩子。
記得非常清楚,一個人看月亮的事,那是三十年前秋天的事。
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背著個沉重的行李,戴著狗皮帽子離家上路。
盡管月亮天天有,但那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雖然苦點累點饑餓些,竟然沒有一個人的感觸。
直到離家出門之后,才突然發現,月亮原來竟然和自己一樣獨自來到了他鄉。
不同的月光有著不同的心境,在悄無聲息中,這才有了一個人用于懷念親人的奢侈。
原來月光是做為懷念的思念的道具,數千年來,月亮把人類感情上的事情看得太多了。
因而,始終確信月亮真能認得下世界上每一個看月光的人,就像一個女人記得愛慕自己的男人。
三十年前的月光始終保持著純銅的色澤,只是月光之下的往事已經過去;三十年前的月光仍舊如故地懸于空中,只是那些孩子不見了,又換上了新生的一群。
面對夷為平地的學校,曾經的校址和教室全部成為平坦的田野,看得出來今年種植的作物是玉米和向日葵,那間很大的土坯餐廳,竟然成了一排排牧牛的柵欄,在身后,一群歸來的奶牛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一群不速之客,等待人類為它們入圈而讓路。
四下搜尋,那是第一次獨自畜看月光的地方,巖石還在。
只是用腳輕輕一踩竟然有些風化,看來巖石和人一樣,是經不起歲月的流逝。
就是坐在那塊巖石的冰涼之中,一個孩子才會懂得父母與家的溫暖,才會有親人的概念和朋友的需要。
面對如水的時刻,空氣在流霰的月光里,營造著靜謐的低吟,這些孩子才會明白什么是人生,什么樣的感觸才能打動自己。
一排排稀疏不等的樹影在月光之下,用淡淡的黑色暗示著自己的存在;一片片草地上的水洼,用目光般的淚珠表達著人生苦難的開始。
在那個嚴寒的冬天里,父親拖著重病的身體來這個城市看病,其實主要是想看看我,他也知道任何一個地方看病的水平、開出的藥方都是一樣的。
父親擠在我的床上,看到了如水的月光從窗口流入,不知他是否想起他自己看過的月亮?
那天,因手術后只能拖著一具人殼,疲憊地跟在他們的身后。
物是人非,事過境遷,諸多感觸涌上心來:
弱冠彈指一揮間,年少青春若等閑;
曾經朗朗讀書處,如今空空牧牛還。
病體秋樹和水映,白發野路自天遠;
還是不去尋舊好,細看隔窗放眼寬。
從感情上講,每個人的愿望里,都有一輪自己的月亮。
只有那個聽過自己講述、看過自己哭泣、見過自己失敗的眼睛,才是自己感情里私有的月亮和最隱秘的珍藏。
數以千年,人類都是面對黑夜的溫柔,把白日里隱藏的情感舒展開來,熨平因為愛情、因為生活、因為利益而縐起的條紋。
曾經想過這樣一個浪漫的場面,在自己的月光前,安靜的鹿群在河水邊休憩,金黃色的地面灑滿多彩的花朵。
美貌的少年面對著亮燈的窗口在盡情歌唱,多情的少女或浣洗著長發、或輕揚長袖,那些歌聲吹動著長發、飄動著水袖,那些黑色的長發因為月光而起舞,那些長袖因為舞動更彰顯出生命的嬌艷。
多少次想過這樣的場景,如同藝術般追求著夢幻的生活,那是生命中一次次沒有差別的聚會,更是一次月光下啜茍食露品嘗愛情的聚餐。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光明的源頭都有自己的理由,月光是為愛情而來的,月光因為愛情而美麗,就像陽光是為生命而來的一樣,光明是物質與精神共同生長的健康收獲的源頭。
在自己的月光下,時間讓美麗變得衰老起來,讓堅硬的巖石風化為沫,讓曾經的房屋和建筑坍塌倒下,而讓年輕的心靈淋浴著清涼的風花雪月,慢慢地變得像游子般感傷憂郁。
是呀,歲月在一天天改變著世界,同樣,時光也在一天天地改變著我們。
看看自己的月光,月光陪著你變老;諸多的感想不在,諸多的情感難續。
看看蒼老的面孔和皺紋間流過的時興,一聲長嘆息,往事如散落的羽毛,在無語的空間輕輕地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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