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養了一頭豬和一條狗。
每當給豬喂食的時候,母親就讓我看著狗。
怕它偷吃。
狗低眉順眼地臥在一旁,一副與世無爭的表情。
但只要一個不注意,它就溜過去,迅捷地在豬食槽里舔上幾口。
等我回身過來,它又臥在一邊,嘴唇上的食兒還沒干呢,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有一次,它又偷食,被母親攔腰踹了一腳。
罵曰:你個狗東西,豬的食你也敢搶!是的,那個年代,豬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
一年到頭,把一頭豬養大了養肥了,然后賣掉,便是家庭的全部收入。
狗似乎對此沒有異議。
罵也好,打也好,待在家里,從不耍狗性子,或者玩什么離家出走。
每次豬吃飽之后,一扭頭,懶洋洋地走掉。
石槽的邊緣上,還殘留少許米粒和糠末兒,母親一瓢水倒進去,便是狗的食物。
狗埋頭舔食,把一槽泔水舔得音樂感十足,混個水飽后,一扭頭也走掉。
狗是沒有怨言的,依舊看家守院。
有一年,有賊人到鄰居家偷牛。
狗覺得不管不行,叫聲尖銳,咬個不休。
三鄰五舍的人都被驚醒了,扛著鐵鍬,舉著鐮刀奔出來。
賊人走了空,臨逃的時候,打折了狗的一條腿。
狗拖著一條傷腿無精打采地過了一段日子。
父親每天往街里去瞭一回,看有沒有收狗的,有的話,好把它趕緊賣掉。
狗趕在屠戶來之前,竟然不聲不響地好了。
看來,要保住自己的一條狗命,靠別人是行不通的。
這個世界,主人們或主子們都是實用主義者,他滿心想著自己的時候,是不會顧惜一條狗命的。
母親每次從地里干活回來,狗總要歡天喜地地迎上去。
豬呢,睡在那里,連眼皮都不抬。
母親把豬草丟給它,它先將鼻子湊過去,聞一聞,覺得不錯,才懶洋洋站起來。
我有點看不慣豬的德性,有一次它剛要站起來,我一腳把它踹躺下了。
它就真的躺下了,連豬草也懶得吃了。
我罵它,你真是頭豬啊!大人們的看法總是跟小孩子有區別的,母親就覺得豬這個樣子好得不得了。
大人們的眼光真是有問題。
有時候,狗去偷吃豬食,我就假裝看不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有看到母親出來,我才高聲咳嗽一聲。
狗能聽懂我的暗示,它趕緊撤身,臥在一邊。
有一回,母親出來得突然,我來不及咳嗽,結果,我發現,狗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原來,狗根本無視我的咳嗽,它早已學會了辨別母親的腳步。
狗活久了,都會有一點老謀深算。
有一年冬天,家里跑來了一條小狗。
大狗在它身上嗅了嗅,沒有咬它——算是收留了它。
小家伙來了之后,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時候母親連踹幾腳,即便痛得叫聲尖利,但依然埋頭跟豬搶食,而且不屈不撓。
大狗臥在一邊,眼皮微抬,有點不屑地看著它折騰。
自從小狗來了之后,大狗有意讓著它。
它搶食的時候,大狗就臥在一邊看。
狗大了,總會有一點風范的。
小狗最終被趕走了。
原因是八個字:不顧廉恥,禍豬殃家。
后來,整個院子又成了大狗的天下。
它這兒轉轉,那兒轉轉,把個院門看得緊緊的。
院子里邊,有個高高的草垛,有時候,它跳到草垛上,凝神端視著整個村莊。
這條狗一直在我家活了好多年。
從小黑活到了大黑,從大黑活到了老黑,沒等到活到黑老,它就死了。
是老死的。
它在家鄉山嶺間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安靜地死去了,沒給家和村莊帶來一絲驚擾。
父親平時很少去評價什么。
它死后,父親說了這樣一句話:嗯,這是條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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