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便說道,“母親的錢,你拿來用就是了,還不就是你的么?”我說母親沒有錢,她就說可以拿首飾去變賣;我說沒有首飾,她卻道,“也許你沒有留心。
到大廚的抽屜里,角角落落去尋去,總可以尋出一點珠子這類東西……。”
2、這是一個高大身材,長頭發,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總象在渺視。
他蹲在席子上,我發言大抵就反對;我早覺得奇怪,注意著他的了,到這時才打聽別人:說這話的是誰呢,有那么冷??
他眼睛還是那樣,然而奇怪,只這幾年,頭上卻有了白發了,但也許本來就有,我先前沒有留心到。
他穿著很舊的布馬褂,破布鞋,顯得很寒素。
談起自己的經歷來,他說他后來沒有了學費,不能再留學,便回來了。
回到故鄉之后,又受著輕蔑,排斥,迫害,幾乎無地可容。
現在是躲在鄉下,教著幾個小學生糊口。
3、他一到門,只見主人笑面承迎,道,“昨晚服了先生的藥,好得多了,所以再請你來復診一回。
”仍舊引到房里,老媽子便將病人的手拉出帳外來。
他一按,冷冰冰的,也沒有脈,于是點點頭道,“唔,這病我明白了。
”從從容容走到桌前,取了藥方紙,提筆寫道:——
“憑票付英洋壹百元正。
”下面是署名,畫押。
“先生,這病看來很不輕了,用藥怕還得重一點罷。
”主人在背后說。
“可以,”他說。
于是另開了一張方:
“憑票付英洋貳百元正。
”下面仍是署名,畫押。
這樣,主人就收了藥方,很客氣地送他出來了。
4、“去拿你的書來。
”他慢慢地說。
這所謂“書”,是指我開蒙時候所讀的《鑒略》。
因為我再沒有第二本了。
我們那里上學的歲數是多揀單數的,所以這使我記住我其時是七歲。
我忐忑著,拿了書來了。
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讀下去。
我擔著心,一句一句地讀下去。
兩句一行,大約讀了二三十行罷,他說:——
“給我讀熟。
背不出,就不準去看會。”
他說完,便站起來,走進房里去了。
我似乎從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自然是讀著,讀著,強記著,——而且要背出來。
粵有盤古,生于太荒,
首出御世,肇開混茫。
就是這樣的書,我現在只記得前四句,別的都忘卻了;那時所強記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齊忘卻在里面了。
記得那時聽人說,讀《鑒略》比讀《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為可以知道從古到今的大概。
知道從古到今的大概,那當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
“粵自盤古”就是“粵自盤古”,讀下去,記住它,“粵自盤古”呵!“生于太荒”呵!……
應用的物件已經搬完,家中由忙亂轉成靜肅了。
朝陽照著西墻,天氣很清朗。
母親、工人、長媽媽即阿長,都無法營救,只默默地靜候著我讀熟,而且背出來。
在百靜中,我似乎頭里要伸出許多鐵鉗,將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夾住;也聽到自己急急誦讀的聲音發著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鳴叫似的。
他們都等候著;太陽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經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來,拿書走進父親的書房,一氣背將下去,夢似的就背完了。
5、母親聽到我多回訴苦之后,曾經這樣地問過她。
我也知道這意思是要她多給我一些空席。
她不開口。
但到夜里,我熱得醒來的時候,卻仍然看見滿床擺著一個“ 大”字,一條臂膊還擱在我的頸子上。
我想,這實在是無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
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
辭歲之后,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
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
然而她進來,又將一個福橘放在床頭了。
“哥兒,你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
“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么?你要記著,這是一年的運氣的事情。
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后,還得吃一點福橘。
”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么,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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